“矿洞…必须去。” 他喘匀了一口气,看向老药师,“有没有办法…让我暂时感觉不到痛,或者…让我能有点力气,哪怕一两个时辰?”
老药师嘴唇哆嗦着,看着伍小满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他颓然地低下头,在随身携带的、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布袋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
打开,里面是几根枯黄的、仿佛普通草根的东西,但仔细看,草根表面有着细密的螺旋纹路。
“这是…‘忘忧根’。” 老药师的声音干涩,“不是什么仙草,是山里一种毒草的根茎,少量用能麻痹剧痛,让人精神短时间亢奋,感觉不到疲惫…但药效过后,痛苦会加倍反噬,而且非常伤根本,会大量透支元气。您现在的身体…”
“够一两个时辰吗?” 伍小满问。
“…如果只用半根,或许…能撑一个半时辰。但之后…” 老药师说不下去了。
“够了。” 伍小满伸出手。
老药师颤抖着,掰下半根“忘忧根”,递给伍小满。伍小满看也没看,直接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了几下,混合着口水,吞咽下去。
草根的味道极其苦涩,还带着一股辛辣的怪味。
药效来得很快。
大约几十个呼吸后,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胃部升腾而起,迅速冲向大脑和四肢。右臂那持续不断的剧痛和心口的闷痛,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和一种虚假的、充盈的力量感,仿佛伤势好了大半。
但伍小满清醒地知道,这只是麻痹和透支换来的假象。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两股阴毒力量依然存在,身体的损伤依然触目惊心,甚至因为药物的刺激,气血运行更加狂暴,对脆弱的心脉和右臂形成了新的压力。
不过,够了。
至少现在,他能站起来了。
在石虎的搀扶下,伍小满缓缓站到了地上。双腿依旧发软,但靠着意志和药力,勉强能够支撑。
“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石虎低声道,声音哽咽,“火把、绳索、矿镐、背篓…还有…村里还能动的十六个汉子,都在外面等着。”
伍小满点了点头,推开石虎搀扶的手,示意自己可以。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地,走出了这间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石屋。
屋外,天色阴沉,山林间雾气未散,带着深秋的寒意。
空地上,默默站着十几个男人。有壮年,也有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手里拿着简陋的火把,肩上扛着矿镐,背着竹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恐惧、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和平静。
他们看着从石屋里走出来的伍小满。
这个昨天还如同天神般降临,斩杀黑甲兵,逼退圣殿使者,却又转眼间重伤濒死的男人。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右臂裹着厚厚的、渗着暗红污迹的绷带,无力地垂在身侧,左肩和身上其他地方的绷带也凌乱不堪,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站得很直。
眼神平静而深邃,里面仿佛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
“大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带着哽咽。
紧接着,所有人都微微低下了头,表示着无声的敬意和跟随。
伍小满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朴实而勇敢的面孔。他知道,让他们跟着下矿,几乎是送死。但他也清楚,没有他们引路、协助,以他现在的状态,独自进入未知的矿洞,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矿洞里的东西,你们比我清楚。” 伍小满开口,声音在药力的作用下显得平稳了些,但依旧沙哑,“这次下去,不是为了挖矿,是为了找一条活路。可能找到,也可能…死在里面。”
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我需要人带路,需要人帮忙照明、背负东西、应对可能的塌方。” 伍小满继续道,“但我不强求。家里有老小要养的,身子有暗伤的,怕的,现在可以退出。留在这里,守住村子,一样重要。”
人群沉默了片刻。
一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同刀刻的老矿工走了出来,他背已经有些佝偻,但眼神依旧锐利:“大人,我带路。这矿洞,我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阎川那狗东西没来之前,我就在里面干了二十年。”
“算我一个!”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身材壮实的年轻后生喊道,“我爹…昨天死在那些黑甲兵手里了。我要报仇!就算杀不了那些狗官,也要毁了他们在意的东西!”
“我也去!”
“还有我!”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最终,算上老矿工和石虎,一共九个人愿意跟随。
伍小满看着这九张或苍老、或年轻、或悲伤、或愤怒,却同样坚定的脸,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没有再多的豪言壮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在老矿工的带领下,一行人沉默地离开村子,沿着一条被踩得发白的小路,向着后山深处的矿洞走去。
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荒凉。两旁的树木变得稀疏,岩石裸露,空气中也渐渐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尘土和某种淡淡腥气的味道。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开凿在山壁底部,约有一人多高,边缘还残留着简陋的木质支撑架,但很多已经腐朽断裂。洞口处的地面散落着零星的矿石和废弃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洞口附近的岩石和泥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浸染过。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腥气,在这里变得明显起来。
而在洞口上方,不知是谁,用简陋的工具刻下了两个歪歪扭扭、却透着森然寒意的大字:
禁入!
“就是这里了。” 老矿工停下脚步,指着洞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自从阎川来了以后,就不许我们普通矿工进主巷道了,只有他带来的那些心腹和护卫能进去。后来…里面就开始不对劲。有惨叫声,有黑气冒出来…再后来,就彻底封了,只留了几个被胁迫的苦力在最外面挖些边角料。昨天下午开始,里面就有那种…撞石头的声音。”
伍小满走到洞口,蹲下身,用左手抓起一把洞口附近的黑色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
泥土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仿佛铁锈混合着某种腐败物的气味。不是纯粹的煞气,也不是阴气,而是一种更加混沌、更加…“活”的东西散发出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那幽深不知几许的矿洞。洞口像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体内的“忘忧根”药力在持续燃烧,带来的虚假力量感支撑着他,但心口和右臂深处那被麻痹的、却依旧存在的隐患,像两颗定时炸弹。
【环境扫描(基础)…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源(深度约一百五十丈至两百丈)…波动类型:混沌生命反应(高威胁),高纯度能量反应(微弱,被屏蔽)…】
【警告:未知生命体活跃度:中等。建议宿主保持绝对静默潜入。】
绝对静默?
伍小满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神情紧张的九个村民。他们只是普通人,脚步声、呼吸声、甚至心跳声,在这种寂静的矿洞里,都可能成为暴露的源头。
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
“火把,只点两支。其他人跟着,尽量别出声。” 伍小满低声道,“石虎,你跟着我。老伯,你在前面带路,避开你们之前听到动静的区域,尽量找最稳妥、最熟悉的巷道走。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东西,是找到可能存在的…特别的东西,比如发光的石头,或者特别寒冷、特别温暖的地方,或者…有奇怪植物、液体的地方。”
老矿工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率先点燃了一支火把,橘黄色的光芒勉强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却也照亮了洞壁上那些狰狞的凿痕和斑驳的、不知名的暗色污渍。
伍小满接过另一支点燃的火把,握在左手。
石虎紧紧跟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一把沉重的矿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一行人,如同投入巨兽口中的蚂蚁,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幽深的黑暗之中。
矿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宽阔,但也更加错综复杂。主巷道明显经过人工拓宽和加固,但许多分支岔路却如同迷宫,有些是天然形成的裂缝,有些则是早年无序开采留下的痕迹。
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味、岩石味、淡淡的硫磺味,以及那股越来越明显的、令人不安的腥气。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阴冷潮湿,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下张牙舞爪的、不断晃动的阴影。
只有脚步声、压抑的呼吸声,和火把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老矿工对这里确实熟悉,他带领着众人,选择了一条相对干燥、宽敞,但显然已经废弃许久的巷道。这里的木质支撑架大多完好,只是落满了灰尘。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深入矿洞已有数十丈。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自己的声音在巷道中产生轻微的回响。
【异常能量波动源距离:约一百二十丈…方向:左下方。】
【高纯度能量反应(微弱)…方向:正前方偏右,深度…测算中…被强烈干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老矿工猛地停下了脚步,举起手,示意后面的人停下。
他侧耳倾听,苍老的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伍小满也凝神感知。
在一片死寂中,一种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声音,从巷道深处,更确切地说,是从脚下的岩石深处传来。
咚…
咚…咚…
缓慢,沉重,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
像是…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矿脉深处…
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