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心里想的是,你们不懂。
孙丽不一样,她聪明,有野心,眼里有光。那些只会打扮撒娇的女生怎么比?
现在他懂了。她眼里的光,是看见猎物时的光。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往前走了一步,鞋尖悬空。楼下的街道像玩具模型,车辆像缓慢爬行的甲虫,行人小得看不见。
原来站在高处是这种感觉,他想起父亲。
那个总是梳着整齐背头、西装永远笔挺的男人,最后躺在病床上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父亲握着他的手,嘴唇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对不起,儿子。爸爸没保护好你。”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爸。
是我引狼入室,是我蠢,是我把咱们家的命脉亲手交到她手里。
还有妈妈,那个喜欢穿旗袍、会在庭院里种茉莉花的女人,现在住在精神病院的单间里,每天对着墙壁说话,说小远今天怎么没来看我。
他来看过,但孙丽安排的那家私立医院管理严格,每次探视都要提前申请,还要有“家属陪同”。而唯一被认可的家属,是孙丽。
所以他只能隔着单向玻璃看。看母亲蜷缩在床角,一遍遍梳理已经花白的头发。
风更大了,他松开手,手机从一百二十米高空坠落,像一颗黑色的泪滴。
他迈出第二步,身体前倾,重心移出楼沿。
那一瞬间时间变得很慢,慢到能清晰感觉到布料摩擦皮肤,慢到能数清自己睫毛的颤抖。
接着是坠落,极致的下坠感包裹每一寸意识。
风声在耳边炸开,像一万把刀子同时切割耳膜。空气阻力撕扯着衣服,衬衫下摆向上翻卷,露出苍白的腹部。
城市的声音迅速远离,汽车的鸣笛、施工的噪音、远处商场促销的广播,全都混成一片模糊的嗡鸣,像隔着水听岸上的声音。
这就是死的滋味吗?他在下坠中睁大眼睛。
天空在视野里旋转,白云,蓝天,然后是建筑物冰冷的玻璃幕墙,一扇扇窗户快速上掠,像倒放的电影胶片。
后悔吗?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悔为什么没早点听父亲的话,悔为什么一次次原谅她的谎言,悔为什么把真心捧给一个根本不配的人。
恨吗?恨。恨到骨头缝里都渗出血来。
恨孙丽精密的算计,恨她演戏时的眼泪,恨她最后那条短信里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他们之间十年时光只是一笔坏账。
不甘吗?不甘,凭什么坏人过得那么好?凭什么孙家能踩着张家的尸骨爬上首富之位?凭什么他的人生就这样草草收场?
风声吞没了所有。他张开嘴,想嘶吼,想咒骂,想把积压了十年的爱和恨全部喷出来。但高速坠落抽干了肺里所有空气,只能发出无声的咆哮。
地面在视野里急速放大。柏油路的纹理清晰可见,路边绿化带的灌木,停车场里整齐的车辆,还有那辆正在缓慢行驶的、载满废旧床垫的小货车。
结束了。他闭上眼睛,等待粉身碎骨的瞬间,但那个瞬间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