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中透出的金色光芒,温暖得像深秋午后的阳光。
苏清雪站在光流中,看着指尖与几何体连接的地方——那些沸腾的数据光流正顺着她的手臂倒流,涌入她的身体。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反而是一种温和的、仿佛浸泡在温水中的舒适感。
伴随这感觉的,还有嗅觉的回归。
她闻到了某种类似雨后森林与旧书页混合的气息,从光芒深处弥漫而来。以及触觉的细腻化:光流涌入时,不像液体,更像亿万颗有温度的、极细微的粒子,正轻柔地重建她每一处濒临崩溃的细胞。
覆盖全身的蓝色脉络,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深蓝褪成淡蓝,从淡蓝褪成几乎透明的银白色,最终隐入皮肤之下,只留下极浅的痕迹。
左眼失明的黑暗在消退,右眼的模糊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她抬了抬左手,小指传来久违的触感。
这感觉……不像治疗。
像归位。
怀表碎裂后留下的光核,此刻正悬浮在她与几何体之间,像一颗微小的恒星,散发着柔和的脉动。每脉动一次,就有更多金色光流涌入她的身体。
身后的门正在完全打开。
不是机械的滑开,是整扇门融化了——金属结构像蜡一样软化、流淌,露出一个圆形的入口。入口之外,是那条幽蓝的甬道,以及……
陈默的脸。
他站在门外三米处,手指还按在失效的引爆按钮上,整个人僵在那里。金色光芒从他身后透出,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色的边。
两人隔着入口对视。
陈默突然动了——他扔掉引爆装置,冲向入口。
“别进来!”苏清雪嘶声喊道。
但晚了。
陈默踏入金色光芒范围的瞬间,整个人像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狠狠弹了回去。他摔在地上,又立刻爬起,再次尝试。同样被弹开。
第三次,他用手去触碰那无形的屏障。
手掌贴在屏障表面,荡开一圈圈涟漪。能看见里面,能感受到里面温暖的光芒,但就是进不去。
“苏清雪!”他拍打着屏障,“出来!我带你出去!”
苏清雪看着他在屏障外嘶吼的样子,心脏像被狠狠攥住。她尝试后退,想退回入口——
脚下却像生了根。
不,不是生根。
是那些涌入她身体的金色光流,正在将她“固定”在这里。她与这个空间、与中央的几何体,建立起了某种无法割断的联结。
“我……动不了。”她对着屏障外的陈默说,声音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传了出去,“这光在……绑定我。”
陈默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死死盯着那些飘向苏清雪的蓝血——那是他之前伤口渗出、穿过屏障的血珠。一个恐怖的联想砸进脑海:
前世他坠崖濒死时,最后看见的景象……也是类似的金色光芒。
然后他的血,在光芒中……变成了蓝色。
那不是幻觉。
是某种烙印。
是这座塔,或者怀表,或者所谓的“守护者协议”,早在那个时候,就通过苏清雪与他的因果,标记了他。
所以现在——
“我的血是钥匙。”他嘶哑地得出结论,“是她能出来的……唯一钥匙。”
他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拔出腿侧的军刀,在左臂上狠狠划开一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汹涌而出,不是滴落,而是在金色光芒的牵引下,形成一股细小的血流,涌向屏障。
血流触碰到屏障的瞬间——
整个球形空间的光线暗了一瞬,仿佛所有能量都在“注视”这缕鲜血。
血流没有简单地渗透,而是在屏障表面绽开,像一滴墨落在水面,晕染成复杂的、树枝状的脉络图案——那图案,竟与苏清雪身上褪去的蓝色脉络完全对称,只是颜色是暗红。
接着,屏障发出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咔”声。
不是破碎,是认可。
血流这才蜿蜒穿过,飘向苏清雪。
“你疯了!”王锐想要按住他的伤口。
“让她喝。”陈默咬着牙,脸色因为失血迅速苍白,“我的血……和她的血同源……能打破这该死的绑定……”
苏清雪看着那条飘向自己的、由陈默鲜血构成的红带。
她摇头,拼命摇头:“不要……陈默……不要……”
但血流已经飘到她面前。
在距离她唇边一寸的位置,停住了。
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血流开始分解,不是散开,是分解成无数微小的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映出一段记忆碎片:
陈默前世熬夜等她回家,在沙发上睡着,手里还攥着没看完的文件。
陈默今生偷偷学做她喜欢的菜,烧焦了三个锅,最后蹲在厨房角落生闷气。
陈默在她昏迷时,握着她手说“这次换我等你”,声音哽咽。
陈默……爱她。
从很久以前,一直到两世轮回,从未停止。
那些光点绕着她旋转,最后全部涌入她的胸口——不是通过嘴,是直接融入心脏的位置。
随着光点融入,一些陌生的知识碎片也随之涌入:
如何感知因果线的张力
如何短暂地“看见”三秒后的未来片段
如何用自身能量稳定一片区域的时空
这些知识不是以文字形式,而是以本能的方式烙印——就像婴儿天生会呼吸。
苏清雪瞬间明白:这是陈默作为“锚点”的天赋能力,正通过血液与记忆,共享给她。
温暖。
前所未有的温暖。
与此同时,屏障外的陈默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大量失血让他视线开始模糊,但他死死撑着,盯着屏障内的苏清雪。
“够……了吗?”他嘶哑地问,“够让你……出来了吗?”
苏清雪感到身上的束缚松动了。
那些金色光流依然在涌入,但不再强行固定她。她尝试抬脚——能动了。
她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入口。
走向屏障。
走向他。
还有三步时,那个中性的、宏大的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响起:
【警告:守护者-零号信标携带者正在脱离绑定。】
【当前因果扰动等级:临界→过载】
【方舟协议异常激活程度:73%→89%】
【建议:立即回归核算位置,完成修正程序。否则,锚点关联体(陈默)将承受100%因果反噬。】
苏清雪僵住。
她看向屏障外的陈默——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左臂伤口还在流血,但那双眼睛,那双从始至终只看着她的眼睛,依然亮得惊人。
“陈默……”她轻声说,“如果我出去……你会死。”
“那就死。”陈默撑着地面站起,摇摇晃晃,“一起死,也好过……我一个人活。”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手贴在屏障上,掌心对着她的掌心,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苏清雪,你听着。前世我死的时候,最后悔的不是生意失败,不是被人背叛。”
“是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
“今生我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应该是找到你,抱住你,说我他妈爱了你两辈子。”
“但我太蠢……我递了离婚协议。”
“我错了。”
“所以现在……”他的额头抵在屏障上,声音低得像耳语,“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出来,或者让我进去。总之……别一个人扛。”
苏清雪看向陈默,那句“你怕吗”已经到了嘴边。
但就在这一秒,她突然“看见”了一个画面——
某个可能性中,陈默活到了八十岁,坐在摇椅里,膝头趴着一只猫,阳光很好。
只是身边没有她。
他偶尔会看向身旁空着的摇椅,眼神平静,但深处有种永远填不满的寂寥。
那是她如果选方案a,他能得到的……最好的未来。
一个漫长、平稳、只是没有她的未来。
苏清雪的心脏狠狠一疼。
然后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两世。
整整两世,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不是隐忍的抽泣,是崩溃的、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那些压在心底的委屈、悔恨、恐惧、还有汹涌到无法承受的爱,全部随着眼泪决堤。
她哭了很久。
哭声在球形空间里回荡,被某种柔软的力量包裹、承载,没有一丝回声显得刺耳。
陈默没有催促,只是隔着屏障,用掌心贴着她的手,安静地等。
等她哭完。
等她把两世积压的所有委屈、恐惧、不敢言说的爱,全部哭出来。
这是她欠自己的宣泄。
也是他欠她的陪伴。
哭到再也流不出眼泪时,苏清雪抬起红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