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局长办公室。
张建社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工业城市的轮廓。夕阳的余晖给远处的烟囱和厂房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色,像一幅描绘工业盛世的壮丽油画。
他很喜欢这个角度。站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就是这座城市安全脉搏的掌控者。
办公桌上,那份刚刚被市委办公厅退回的《年度安全生产工作总结报告》静静地躺着。退回的原因很简单,新来的苏秘书长还没签阅。
张建社并不在意。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流程。苏正再年轻,再有背景,还能对安监局这份“滴水不漏”的成绩单挑出刺来?
“零事故”,多么漂亮的数字。这是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精心雕琢出来的杰作。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副局长刘峰推门进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
“局长,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到了,在小会议室等着您呢。”
“嗯。”张建社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自己一丝不苟的领带,脸上露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疲惫的微笑。这是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的表情,既能体现领导的亲和,又不失稳重。
“让他们再等五分钟。”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显得我们工作忙,日理万机嘛。”
刘峰心领神会地笑了:“还是局长您想得周到。”
五分钟后,张建社准时出现在小会议室。聚光灯瞬间打开,将他笼罩在一片明亮的光晕中。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将话筒递到他嘴边,脸上是职业化的崇拜。
“张局长,您好。我们知道,今年我们云州市再次实现了重大安全生产事故‘零发生’的辉煌成就,这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非常罕见的。您能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分享一下,您和您的团队是如何创造这个‘安全奇迹’的吗?”
“奇迹?”张建社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加谦逊,“谈不上什么奇迹。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秘诀,我想,只有八个字——生命至上,责任如山。”
他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们安监局的每一位同志,都始终把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我们建立了最严格的巡查制度,深入一线,把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我们推出了最有力的问责机制,层层压实责任,让每一颗螺丝钉都有人负责。我们……”
他说话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他没有理会,依旧声情并茂地讲述着一个个“感人至深”的安全巡查故事。
而那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几个字:“城北钢构厂的事,平了。五十个。”
五十个,就是五十万。平了,就是用五十万,买断了一条从三楼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脊椎的年轻工人的后半生,和他家人的沉默。
张建社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他甚至对着镜头,动情地说道:“每当看到工人们能够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我就觉得,我们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采访在一种近乎“感动云州”的氛围中结束。送走记者后,刘峰跟在张建社身后,回到了办公室。
“局长,您刚才讲得太好了,我都快听得流眼泪了。”刘峰一边给张建社的杯子续上热水,一边恰到好处地奉上马屁。
“少来这套。”张建社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惯有的倨傲,“城北那家,手脚都干净吗?”
“干净得很。”刘峰压低了声音,“那小子是个外地人,家里就一个老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五十万砸下去,当时就懵了,什么协议都签。我让法务那边的人盯着办的,保证将来一个字的官司都打不起来。医院那边也打好招呼了,病历上写的是‘自行摔伤’,跟工伤不沾边。”
“嗯。”张建社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他们老板最近收敛点,别再给我捅娄子。现在是关键时期,市里盯着呢。”
“我跟他说了。他孝敬您的那点‘心意’,已经打到您香港的账户上了。”刘峰笑道。
张建社闭着眼睛,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在他看来,所谓的安全生产,就是一门关于“平衡”的艺术。
水至清则无鱼。让企业花大价钱去搞那些不必要的安全改造,企业没利润,经济上不去,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偶尔出点小事,在所难免。只要把数字抹平,把人安抚好,不要闹到台面上来,那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那些“命不好”的工人,只能算他们倒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他张建舍,就是那个解决问题的人。
“对了,局长,”刘峰像是想起了什么,“市委办公厅那边,苏秘书长的秘书今天打电话来,要走了咱们好几个企业联系人和安全负责人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