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瓶车越驶越近,车上坐着的,正是那个他熟悉的张队长。
张队长嘴里哼着小曲,驾驶着电瓶车,目光平视前方,悠闲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绿化带。
他从王建国的身边,缓缓驶过。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王建国一眼,仿佛王建国只是一团透明的空气,或是一棵路边的景观树。
王建国伸着手,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电瓶车,与他擦身而过,然后转过一个弯,消失在树丛的阴影里。
他被无视了。
不,比无视更可怕。
他被这个世界,隔离了。
王建国双腿一软,再一次瘫坐在地上。他终于明白了,这不是人力所能为。这不是什么高明的犯罪手法,也不是什么心理战术。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抗拒的力量。
一种专门为他而来的,审判的力量。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白天表彰大会上的一幕幕。
赵卫东那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神。
苏正那个年轻人,嘴角噙着的、他当时以为是鼓励和赞许的、此刻想来却充满了讥讽的笑意。
那份他亲手批示,同意召开表彰大会的文件。
那份由苏正递上来,他看都没看就直接转交会务组的,名为《补充报告与案例汇编》的材料。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为他量身打造的,巨大而精密的陷阱。
从那本《成果汇编》递上去开始,从赵卫东的车窗被砸开始,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从教育局的李局长、卫健局的陈局长、住建局的孙局长……从他们一个个以一种离奇而荒诞的方式倒台开始,这张网就已经在悄然编织。
而他,因为那场盛大而虚荣的表彰大会,一头扎进了这张网的最中心。
他想起了苏正写在那份报告最后的批注。
——“祝愿我市的社会治安工作,能真正做到‘和谐安定’,让所有人都‘安全’得无以复加!”
——“建议让王建国局长及所有相关责任人,都好好‘享受’一下这份亲手缔造的‘安全’!”
享受……
安全……
王建国咀嚼着这两个词,一股荒谬的、夹杂着无尽恐惧的笑意,从他的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坐在自家空无一物的别墅门口,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嘶哑,难听,充满了绝望,像一只夜枭在哭嚎。
他被“治安”了。
他用无数个被压下的案子,用无数个受害者求助无门的眼泪,用无数个冰冷的、被篡改的数字,堆砌起了一座名为“和谐安定”的虚假神殿。
而现在,神殿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报了他。
它让他变成了一个最彻底的受害者。
一个被洗劫一空,却无法报案的受害者。
一个身处险境,却无人理睬的受害者。
一个被困在原地,连逃离都做不到的受害者。
这,就是他亲手缔造的,最真实、最完美的“安全”。
笑声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剧烈的、抑制不住的颤抖。王建国抱着自己的双臂,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战。他怕了,前所未有地怕了。他不怕丢钱,不怕丢官,他怕的是这种被世界抛弃,被规则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挪回了那栋空旷的别墅。
他不能就这么认命。
他王建国,在云州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从一个基层小民警,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从来都不是运气。
就算对方是鬼,是神,他也得从它身上,给我撕下一块肉来!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凶狠。他冲进已经空无一物的车库,在角落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一个高尔夫球包。这是他唯一剩下的东西,因为太大太重,而且不值钱,被那伙“窃贼”遗弃了。
他从球包里抽出一根最粗的、杆头最重的1号木杆,双手紧紧握住。
金属的冰冷触感,让他找回了一丝力量。
他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这面窗户用的是顶级的防弹玻璃,是他为了安全特意安装的。
他要砸了它!
他要从这里出去!
他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这里的动静!
王建国圆睁双目,用尽全身的力气,抡起手中的球杆,狠狠地朝着那面巨大的玻璃,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