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像旗杆。战场上旗杆断了,没人换整根。都是截断坏处,接新段,再用铁箍加固。我们也可以分三段浇铸,每段独立冷却,再拼接,最后整体回火定型。”
老陈眯眼:“你见过匠人这么干?”
“没见过。但我知道,打仗时不能等完美方案。能用,就是好办法。”
老陈沉默片刻,转身打开模具柜:“那就试试。”
他们重新设计模具,改成三段式。每段单独浇铸,控制冷却速度。张定远提出用湿泥包裹铁管,缓慢散热,防止应力集中。老陈采纳了。
三天后,三段铁管出炉,尺寸吻合,无裂无瑕。
拼接那天,两人在工坊里忙到深夜。将三段铁管套入主轴,用特制铜钉固定接口,再加五道铁箍锁紧。最后放入炉中,低温回火十二个时辰,让金属应力完全释放。
第八天午时,炉门打开。
一根细长笔直的铳管静静躺在铁架上。全长四尺七寸,内膛光滑,外壁厚薄一致,接缝处几乎看不出痕迹。
老陈走过去,双手捧起铳管,轻轻晃动。没有异响,没有松动。
他用指尖划过接箍,又贴耳轻敲。声音清越,如击玉石。
“三十八年。”他低声说,“我没做过这么长、这么稳的铳身。”
张定远站在旁边,没说话。他伸手接过铳管,入手沉重,但平衡极好。他顺着管身看去,线条笔直,像一柄未开刃的剑。
“明天试射?”他问。
“明天试射。”老陈点头,“但今晚还不能停。”
“做什么?”
“检查每一个接口。拧每一颗铜钉。擦每一寸内膛。差一分,都会炸。”
两人坐下,开始逐项检查。张定远负责记录,老陈负责检验。铜钉共十七颗,全部拧紧;铁箍五道,无松动;内膛用丝布反复擦拭,无杂质残留。
最后一道工序,是装火门。张定远拿出自己画的斜角图,确认角度为两分,确保引火顺畅。
做完这些,天已全黑。工坊里只剩一盏油灯。
老陈把铳管放回支架,退后一步。
“它现在还不叫火铳。”他说,“它只是个管子。”
“但它能变成火铳。”张定远说。
老陈看他一眼:“你变了。”
“怎么讲?”
“刚来时,你只想快点做出能打一百二十步的铳。现在,你愿意花八天炼一块铁,三天做一段管。你学会等了。”
张定远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有烫伤,指节有磨痕,袖口沾着铁粉。
“我以前以为,打赢靠的是快、准、狠。”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快之前,得有慢。”
老陈没再说话。他吹灭三盏灯,只留一盏照着铳管。
张定远没走。他搬了张凳子,坐在支架旁。
夜风吹进门缝,油灯火苗晃了一下。
铳管静静立着,反射出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