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工坊的炉火还在烧。张定远坐在长桌前,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张羊皮纸上画了几道线。桌上摆着几件新做的样品,轻铁铳管、快拆卡榫、改进型火门盖,都是昨夜匠人们通宵赶出来的成果。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外,晨光落在地面,几个匠人已经陆续走进来。
老陈端着一碗水走过来,站在桌边看了看图纸。
“你又要搞新东西?”
张定远点头。“不只是火铳了,得做炮。”
旁边正在整理工具的年轻匠人停下动作。那个用轻铁的汉子皱眉问:“火铳还没定型,现在就做炮?”
另一个师兄弟也开口:“炮和火铳不一样,尺寸大,材料更难控,万一炸了,死的不是一个人。”
张定远把图纸翻正,摊开在桌上。
“三天前探子回报,倭寇在沿海三处垒了石墙,高一丈二,厚六尺。虎蹲炮打不穿,火铳射程不够。他们躲在后面练兵,等我们攻不进去。”
他顿了顿。“我们现在不动手,下次死的就是前线的兄弟。”
没人说话。
老陈低头看着图纸上的轮廓,眉头紧锁。
“你想做多大的炮?”
“比虎蹲炮大,但不能像红夷炮那么重。要能拆开,两个人抬得动,山路也能走。”
“炮身要长,药室加压,射程至少四百步。落地后能快速架设,打完能撤。”
瘸腿秀才拄着拐走到桌边,弯腰看图。
“炮身越长,弹道越稳,但尾部承压得够。你这设计,尾部厚度只有炮身一半,怕撑不住连发。”
盲眼老匠也凑近,伸手摸了摸纸面的线条。
“火药配比也得变。硝七硫二炭一,这是老规矩。你要增压,就得调比例,可硫多了容易自燃,炭少了威力不足。”
张定远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
“我算过。如果炮身加长三尺,药室容积增两成,铅弹加重半斤,射程能推到四百二十步。但前提是炮管不能裂。”
老陈摇头。“现在的锻铁工艺,做不到这么长还不裂。我做过最长的炮管,四尺七寸,试射三次,第三次就炸了。”
“所以要用新法。”张定远看向那个轻铁匠人。“你做的铳管,减重两成,百次击发没裂。能不能把这个法子用在炮上?”
轻铁匠人走近一步。“可以试试。但炮和铳不一样,受力更大。如果只靠材料减重,风险太高。”
“那就加上结构改良。”机关师兄弟中的哥哥开口,“我在图纸上看到,你这炮底部有支架。如果在炮尾加一圈环箍,用熟铁锻打后套上去,能分担压力。”
老陈盯着他。“你知道做一道环箍要多少工时?要等铁料冷却到特定温度才能套,慢一点就裂,快一点就松。战场上谁等你慢慢装?”
“可一旦成功,就能连打十炮不坏。”弟弟接话,“我们带来的机括模型里有个快锁结构,能固定环箍位置,不用敲打就能拆装。”
张定远拿起炭笔,在图纸上画出环箍位置。
“老陈的三层锻压法保炮管强度,你们的环箍结构减重量、加分压能力。两个合起来,行不行?”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
“锻压法我能做,但必须用我的炉子,温度不能差一丝。你们那个环箍,得先做小样测试。”
“我可以做。”轻铁匠人说。“今天下午就能出第一个模型。”
张定远转向瘸腿秀才。“你刚才说弹道问题,有没有办法算准?”
秀才从怀里掏出一把木尺,长短不一,用麻绳串着。
“这是我这些年改的算尺。结合坡度、风向、药量,能推出发射角。但需要实测数据,现在手里没有。”
“校场有靶区,三百步到五百步之间有标记桩。”张定远说,“你去测,我让人配合你试射。”
盲眼老匠突然开口。“火药我来调。每一包都亲手称,误差不超过半钱。”
张定远看他一眼。“你能保证?”
“三十年了,我的手没错过一次。”
桌边的气氛变了。
一开始的质疑慢慢变成了讨论。
有人拿笔在纸上画结构,有人用手比划尺寸,还有人在角落拿出工具开始做模型。
张定远站起身,走到墙边挂起一幅沿海地形图。
“倭寇的石垒建在坡地上,背后是树林。我们只能从正面或侧面前进。炮必须能在斜坡上架设,打完能立刻转移。”
他指着图上一处弯道。“这里最适合埋伏。炮放上去,能打穿石墙,压制后面的敌人。”
老陈走过去看了看。“坡太陡,炮架不稳。”
“那就改支架。”机关师兄弟蹲下身,在地上用炭条画了个三角底座。“下面加两个可伸缩的支脚,展开后能贴合坡面。”
“支脚用什么做?”
“硬木包铁皮,轻,又能承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