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阵地的寂静。张定远坐在石头上没动,左手仍按在剑柄,右臂布条边缘已经发黑,血渗到了铠甲接缝处。他抬眼望向山口方向,看见一杆戚字帅旗在暮色中缓缓升起。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尘土。三门虎蹲炮静立原地,炮口朝外,轮子陷在土里。士兵们正搬运空药箱,动作整齐,没人说话。
戚继光下马登台,脚步沉稳。他没进营帐,径直走到炮阵中央。他伸手抚过一门虎蹲炮的炮管,指尖划过焦痕,停顿片刻,开口:“此炮三射不裂,破敌如雷,真乃国之利器。”
他转身,目光扫过火器营众人,最后落在张定远身上:“张定远统火器营以来,革故鼎新,屡建奇功。今日大胜,首功当属你。特记首功,擢升三级。”
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欢呼。有人拍手,有人跳起来喊好,几个年轻士卒甚至抱在一起。一名老兵高举火铳:“霹雳炮无敌!咱们再也不怕倭寇了!”
张定远没笑。他慢慢站起来,右臂传来一阵钝痛,但他没低头看。他听见“无敌”两个字,眉头皱了一下。
两名新兵站在哨位旁,仰头看着戚继光,忘了换岗时间。岗位空着,长矛斜插在地上。
张定远走过去,声音不高:“谁准你们擅离职守?”
两人猛地回头,脸色发白,立刻站直:“将军……我们……”
“归位。”他打断,“现在。”
两人慌忙跑回哨岗,重新持矛站定。张定远沿着防线走了一圈,检查每一处岗哨。弓弩是否上弦,火种是否备好,了望台是否有人值守。他一一确认,回到炮阵前才停下。
欢呼声还在继续。有人提议去取酒,说要喝一杯庆功酒。几个士兵附和,笑声更大了。
张定远抬手,掌心向下压了两下。声音渐渐小了。
他站在队列前,面对所有人:“今日之胜,不是因为炮能连打三轮,是因为你们每天清膛、装药、拆解、重练,练到手指磨破也不停。是因为你们在夜里站岗,在雨里操演,在炸膛时没一个人退后。”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可倭寇还没灭。海患还在。我们打赢一场仗,不代表赢了所有仗。”
人群安静下来。
“他们叫它‘霹雳炮’,说明他们怕。可正因为怕,他们会想办法。会仿造,会绕路,会等我们松懈的时候冲上来。如果我们现在就说‘无敌’,那就是在给敌人机会。”
没人说话。
戚继光站在一旁,看着张定远,没出声。
张定远举起右手,布条已被血浸透:“我这伤不算什么。试炮炸过三次,一次比一次重。但只要还能拿剑,就不能让防线空着。只要还有倭寇在海上,我们就不能停下。”
他转向戚继光:“戚帅,火器营刚立新功,正是士气最旺的时候。但也是最容易松懈的时候。我请求继续驻守前线,不撤防,不轮休,保持战备。”
戚继光盯着他看了几秒:“你三次试炮皆负伤,难道不知惜身?”
“伤在身,可医。”张定远回答,“志若懈,则国危。”
戚继光沉默片刻,点头:“准你所请。火器营暂不调动,一切照旧。”
他环视一圈:“但你要答应我,明日必须换药包扎,不得再拖。”
张定远抱拳:“遵令。”
戚继光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马匹。随从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鞍,最后看了一眼炮阵,扬鞭离去。
帅旗渐行渐远,消失在山道拐角。
欢腾的气氛没有完全散去,但没人再提喝酒。士兵们自发开始整理装备。有人擦拭炮管,有人检查引信孔,搬运队重新排班,值哨名单被重新抄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