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畏惧权谋,只是厌恶。
他的战场在沙场,在尸横遍野的旷野,在决定国运的城墙之下,而非在朝堂的唇枪舌剑与笑里藏刀之中。
范睢。
这个名字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他的心头。
昔日长平之战后,他欲一鼓作气直捣邯郸,灭此心腹大患。
正是这位应侯范睢,嫉妒他功高震主,以“秦兵劳,请允韩、赵割地以和”为由,说服秦王下令班师。
坐失良机,遗祸至今!此其一。
其后,更在秦王面前屡进谗言,说他“其意怏怏不服,有余言”,意图置他于死地!
白起心中冷笑,那股沙场决断的杀伐之意在心底翻涌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下。
若非秦王嬴稷……那位雄主,虽也曾对他产生疑忌,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或者说,是选择了秦国大局的需要,没有听信范睢的谗言将他赐死。
而如今,范睢何在?
因举荐的郑安平、王稽接连叛逃、渎职,其权势早已大不如前,渐失王心,虽未被明旨贬斥,却也近乎闲置。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那么,秦王此刻密召,所谓“要事”……
白起心思电转。绝非寻常战事,否则不会让他“秘密”返回。
朝局?范睢已不足为虑,其余宵小,尚不需他这柄“杀神”之刃亲自回京镇压。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咸阳宫中,那个近年来偶尔会传入他耳中的名字——王孙政。
那个据说周岁识字、天赋异禀,甚至在修行上走出一条诡异险途的稚龄王孙。
更有传言,秦王对其极为看重,带其听政,为其择师……
莫非,秦王所托“要事”,与此子有关?
白起睁开眼,眸中深邃依旧,但那潭死水之下,已有了清晰的判断。
若真与王孙政有关,那这要事,恐怕比一场灭国之战,更加凶险和复杂。
涉及国本传承,涉及未来秩序,其中的暗箭,比战场上的明枪更难防备。
范睢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功高盖主,必遭忌惮。
此次回京,是再陷泥沼,还是……能真正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良久,白起睁开眼,眸中依旧是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是潭水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犹豫,而是一种……了然的锋锐。
他站起身,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但当他站直的那一刻,整个营帐仿佛都为之微微一沉。
他将那枚玄色令牌收入怀中,贴身放好。
“传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亲兵统领耳中。
“击鼓,升帐。”
“诺!”亲兵统领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在军营中响起,打破了秋日的沉寂。
各级将领迅速向中军大帐汇聚。
白起站在帐门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远处连绵的营垒。
他在这里经营多年,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支军队都了如指掌。
交接军务,对他而言,不过是数个时辰的事情。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巍峨的咸阳城上。
杀神,将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