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峰的手指死死捏着那份单薄的纸张,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纸张上,那几行冰冷的银行流水信息,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心脏狂跳不止。李建新的妻子!那个看起来温婉贤淑、每次见到他都客气有加的女人,她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与“县三建”空壳公司往来的账目上!金额不小,时间点更是敏感得令人窒息——正是周远航在河阳镇一手遮天、强力推动“县三建”上马的关键时期!
一股寒意,比看守所冰冷的墙壁更刺骨,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李建新!刚才还坐在自己病床前,表演着“痛心疾首”、“顾全大局”的县长李建新!他那番声情并茂的“忏悔”和“无奈”,言犹在耳,此刻却与这白纸黑字的转账记录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这是巧合?还是专案组精心安排的、一次对自己和李建新关系的致命试探?
楚峰感到一阵眩晕,巨大的信息量和背后隐含的凶险,几乎要冲垮他刚刚稳定下来的心神。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专案组为什么给他看这个?是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只是来核实?还是仅仅是一条线索,需要他提供佐证?或者是……更复杂的圈套?李建新前脚刚走,证据后脚就到,这时间点掐得如此精准,由不得他不多想!官场的波谲云诡,他早已领教够矣,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试图从面前这位专案组工作人员脸上读出一些信息。但对方就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目光平静地迎着他的审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这份材料……”楚峰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他极力控制着语调,让它听起来尽量平稳,“我……之前完全不知情。李县长和他爱人的私人财务情况,我不了解。”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撇清关系,表明不知情。在没有摸清专案组的真实意图前,绝不能轻易表态。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语气依旧平淡:“嗯。那么,关于这笔转账发生的时期,也就是去年下半年,你在河阳镇的工作中,有没有察觉到李建新县长与周远航副县长,或者与‘县三建’方面,存在任何超出正常工作往来范畴的接触?比如,在项目审批、资金拨付等方面,李县长是否有过不同寻常的指示或倾向性?”
问题更加具体,也更加凶险!这已经不是在问知不知道,而是在引导他指证!楚峰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意识到,专案组的目标,可能远不止已经倒台的周远航和韩树森,李建新恐怕也早已进入了调查视线!自己这个曾经被李建新“放弃”的下属,如今却可能成为刺向他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楚峰的思绪飞转,快速回忆着去年的点点滴滴。李建新在面对周远航的强势时,多数时候确实表现出了妥协和退让,在几次关键的党委会上,也对周远航的提议表示了支持甚至推动。但这是否能构成“不同寻常的指示或倾向性”?是迫于压力下的无奈选择,还是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仅凭感觉和猜测,绝不能作为证据!而且,万一这是专案组设下的陷阱,自己任何带有倾向性的描述,都可能被曲解利用,甚至被反咬一口是挟私报复!
“去年下半年,”楚峰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回答,“周远航副县长作为县委领导,负责联系河阳镇工作,他与李县长的接触属于正常的工作范畴。在具体的项目审批和资金拨付上,都是按照程序,经过集体研究决定的。我个人没有发现李县长有明确的、违反原则的指示。”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当时的层级,能接触到的情况有限。”
这个回答,依旧保持了中立,既没有为李建新开脱,也没有落井下石,只是陈述了自己所知有限的事实。他将皮球轻轻踢回,把判断权交还给专案组。
工作人员再次记录,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合上本子,看着楚峰,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楚峰同志,据你了解,李建新县长平时的生活作风怎么样?比如,消费水平,有没有什么特别嗜好?或者,他的家人,比如他爱人,有没有参与什么经营活动?”
楚峰的心猛地一沉!问题越来越深入,越来越私密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河阳镇事件的调查范围,明显是在针对李建新个人进行侧面调查!专案组掌握的情况,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多!李建新今天反常的来访,现在看来,更像是惊弓之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跑来试探甚至是企图稳住他楚峰这个潜在的“证人”!
“李县长的生活作风,我觉得还是比较朴素的。”楚峰谨慎地回答,“平时在食堂吃饭,穿衣也很普通。至于他爱人和家里的事,我不太清楚,作为下属,不方便打听领导的私事。”
他再次选择了回避。在这个敏感时刻,对一位尚未被正式调查的县长进行任何个人评价,都是极其危险的行为。
工作人员深深地看了楚峰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收起笔记本,站起身:“好的,楚峰同志,谢谢你的配合。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通过警卫联系我们。”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病房里恢复了寂静。楚峰却像虚脱一般,瘫软在病床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短短几分钟的问答,却比一场激烈的搏斗更耗费心神。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任何一丝疏忽,都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李建新竟然也牵扯进来了!而且看起来问题不小!清风市的官场,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周远航、韩树森倒台,难道只是开始?还有多少隐藏在幕后的蛀虫?楚峰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以为自己拼死抗争,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却没想到,这道口子后面,是更加幽深、更加污浊的黑暗漩涡。自己这只扑向火焰的飞蛾,真的能照亮这无边的黑暗吗?还是最终只会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就在楚峰心乱如麻之际,病房外刚刚平息下去的嘈杂声,突然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激烈!似乎还夹杂着争吵和推搡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必须要见楚镇长!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一个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年轻女子的声音穿透房门,传了进来。
楚峰猛地坐起身!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是……是河阳镇党政办那个刚工作不久、性格怯懦的小办事员,林小雪?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闹出这么大动静?
“对不起,同志,里面是重要证人,没有专案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去!” 警卫严厉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