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伐木场的枪声和撞击声,在山谷中激起回响,很快又重归寂静。越野车斜撞在朽木堆上,车窗碎裂,引擎盖变形,冒着丝丝白烟。被特警从车里拖出来的三人,脸上混着血污、汗水和油彩,在冰冷的手电光柱下,眼神中残留着困兽般的凶狠,却也难掩大势已去的仓惶。
为首那个“黑痣”(经初步盘问,真名赵大刚,外号“黑塔”)被反铐着双手,坐在地上,依旧梗着脖子,死死盯着从背包里拿出账簿翻看的刑警老陈。副驾上的人头部受伤昏迷,已被紧急包扎。后座那个瘦小的男子(绰号“地鼠”),早已吓得抖如筛糠,问什么答什么。
“账本,移动硬盘,行动记录,”老陈合上那本关键的笔记本,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还有后备箱里的炸药。赵大刚,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赵大刚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说什么?成王败寇,栽了就是栽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想痛快?”特警小张冷笑,“你当这是绿林好汉砍头祭旗呢?告诉你,就凭这些炸药,这账本上记的人命,还有你们策划谋杀国家干部,条条都是重罪!痛快?等着你的,是把牢底坐穿,或者一颗枪子儿!”
赵大刚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嘴上依旧强硬:“少他妈吓唬人!老子烂命一条!”
“你的命不值钱,”一个平静却带着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楚峰在保卫组赵刚副支队长的陪同下,从林中走出。他手臂的伤处重新包扎过,脸色在车灯和手电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沉静如深潭,没有丝毫激斗后的慌乱。“但账本上这些名字,他们背后的‘先生’,还有那些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普通百姓,他们的命,他们的公道,值钱。”
楚峰走到赵大刚面前,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赵大刚,鹰嘴崖山洞里的矿石,是从哪里采的?账本上这个‘三号矿’,位置在哪儿?‘先生’通过谁给你们下令,钱又通过谁送到你们手上?你们在山里,还有几个据点,多少人?”
一连串问题,每个都直指核心。赵大刚眼神躲闪,闭嘴不言。
楚峰也不急,拿起那本记录“行动”的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念道:“‘甲辰年三月初七,接先生令,处理花谷楚。安排老四的人动手,伪装邮递员。若成,付尾款;若败,启用二号方案,制造矿难,掩盖一切。’”
他合上笔记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制造矿难,掩盖一切。赵大刚,你们为了灭口,为了掩盖罪行,准备拉多少无辜矿工陪葬?准备毁掉多少家庭?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道义’?这就是‘先生’给你们指的路?”
赵大刚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额头青筋跳动。
“你也是穷苦出身,当年在杨国福的矿上,也是冒着塌方透水的危险,挣一口血汗钱。”楚峰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悲悯,“你的爹娘,你的兄弟姊妹,可能现在还在哪个矿上,哪个工地,流着汗,担着心,就为了养家糊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某天,‘先生’为了掩盖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道命令下来,你亲人所在的矿井‘意外’塌了,瓦斯爆了,你的亲人被埋在下面,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那时候,你会怎么想?”
赵大刚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混杂着恐惧、愤怒和某种被触及内心最柔软处的痛楚。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你以为你是在讲义气,是在报答杨国福当年的‘恩情’?”楚峰继续道,语气转而严厉,“可杨国福给过你什么?一点施舍的小钱,让你替他干脏活、背黑锅!他住着豪宅,养着情妇,挥霍着你们拿命换来的黑心钱时,可曾想过你们这些‘兄弟’的死活?他倒台了,他的‘先生’又找上你们,继续把你们当枪使,当替死鬼!这就是你豁出命去维护的‘义气’?”
“别说了!”赵大刚突然嘶吼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被身后的特警死死按住。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瞪得通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楚峰站起身,不再看他,转向那个吓得快尿裤子的“地鼠”:“你来说。说清楚,戴罪立功,还能有条活路。不说,就等着跟你的‘黑塔哥’,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先生’,一起下地狱。”
“地鼠”早就心理崩溃,涕泪横流,不等楚峰再问,就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我说,我全说!三号矿在老林场北边的野狼沟,是...是杨老板当年偷偷开的富矿,没登记,产量特别好。杨老板出事前,就把矿封了,但留了暗道,让我们偷偷挖...矿石都卖给一个姓胡的南方老板,钱...钱通过县里‘鸿运茶楼’的老板娘转手,一部分给我们,大部分...大部分她说要交给‘上面’...”
“上面是谁?‘先生’是谁?”老陈厉声问。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地鼠”哭喊着,“都是黑塔哥和四哥...哦,就是王老四,他们单线联系。我只听黑塔哥喝醉时说过一次,说‘先生’手眼通天,在省里都有人,让我们放心干,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鸿运茶楼的老板娘叫什么?长什么样?”
“叫...叫红姐,真名不知道。三十五六岁,挺漂亮,烫着卷发,左边嘴角有颗痣...她...她好像跟县里好些领导都熟...”
线索越来越清晰。楚峰和老陈、赵刚交换了一个眼神。鸿运茶楼,红姐,嘴角有痣——这条线,与之前吴德海供述中,那个帮他转移资金、联系“清源公司”的中间女人特征高度吻合!
“山里还有多少人?据点都在哪?”赵刚追问。
“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还有七八个,分散在野狼沟矿上和更深处一个叫‘鬼见愁’的崖洞里。武器...武器差不多就这些,炸药多一些...‘先生’最近催得紧,让我们加快转运矿石,说...说可能要用矿难把一些证据和人都‘处理’掉...”
“处理掉?”楚峰心中一凛,“处理谁?证据是什么?”
“地鼠”摇头:“这我真不知道,黑塔哥可能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赵大刚。赵大刚闭着眼,胸口起伏,牙关紧咬,但能看出,他内心的防线正在崩塌。
楚峰走过去,示意特警稍微松开他一些,沉声道:“赵大刚,你听到了。‘先生’要灭口,要制造矿难。他要灭谁的口?除了我们这些查案的人,是不是也包括你们这些知道他太多秘密、现在又成了累赘的人?野狼沟矿上,现在还有多少矿工?‘鬼见愁’崖洞里,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证据,需要连人带洞一起炸掉?”
赵大刚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嘶声道:“你...你少挑拨离间!”
“是我挑拨,还是事实如此?”楚峰寸步不让,“你好好想想,从杨国福到‘先生’,他们什么时候真正把你们当人看过?工具而已!用的时候捡起来,不用的时候,或者有风险的时候,就会像扔垃圾一样扔掉,甚至要彻底毁掉!赵大刚,你现在戴着手铐坐在这里,你以为你守口如瓶,是在保护谁?保护那个随时可能把你们全部灭口的‘先生’?还是保护那些和你一样,被蒙在鼓里,可能明天就被埋在矿下的苦命兄弟?”
“啊——!”赵大刚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嚎叫,猛地用头撞地,砰砰作响,鲜血从额角流下。几个特警连忙按住他。
楚峰静静地看着他。这是人性最激烈的挣扎时刻,一边是多年形成的、扭曲的忠诚和恐惧,一边是求生本能和对亲人同胞残存的良知。
终于,赵大刚停止了挣扎,瘫软在地,喘着粗气,哑着嗓子说:“...野狼沟...还有十一个弟兄,都是...都是以前矿上的老人,信得过。‘鬼见愁’...崖洞里,藏着...藏着杨老板和后来‘先生’的一些账本原件,还有...还有几次‘处理’不听话的人的视频...‘先生’说,那是保命符,也是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