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部的质检员王工赶来时,手里拿着份加急文件,封皮印着“绝密”字样。“林工,这批陀螺仪关系到下个月的卫星发射,”他往测量仪屏幕上指,“你们的合格率一直是100%,这次……”话没说完就看见林夏手里的轴承,干涉条纹已经校准成笔直的线,误差显示0.15微米。
“昨晚调设备时,发现地脚螺栓有隐患,”林夏把校准记录递过去,“已经让小李全车间排查,所有设备重新做水平校准。”王工的手指在记录上划过,突然指着某页的备注:“你们还测了环境温度对零件的影响?这不在要求里啊。”林夏笑了笑,那是老秦教的“多走一步”,说“太空里的温度变化,比车间里复杂百倍”。
傍晚五点,暴雨突至。车间的屋顶开始渗水,滴在精密测量仪的防护罩上。林夏爬上脚手架盖防雨布,脚下的踏板突然倾斜——固定螺栓被雨水泡得松动了,是早上巡检时没注意到的细节。“林工,小心!”小苏举着伞喊,看见他的手背被铁皮划伤,血珠滴在防雨布上,像颗红色的微米级标点。
林夏却盯着测量仪的显示屏笑了:“你看,这雨下得再急,仪器的读数也没跳。”他想起老秦的话:“做精密仪器的,心里得有个‘恒温箱’,再乱的环境,手不能乱,眼不能花。”去年台风天,车间停电八小时,老秦用手工量具守着刚加工好的零件,说“这些零件的公差,比台风眼里的风还准”。
雨越下越大,仓库的备用零件受潮了。林夏指挥工人把零件搬进恒温恒湿柜,自己则守在除湿机旁,盯着湿度计从65%降到40%。老杨突然扛着台旧风扇跑过来:“这风扇能吹热风,我年轻时在军工厂用过,除湿快!”风扇的塑料壳裂了道缝,却被胶带缠得整整齐齐,扇叶上的商标磨没了,只留个模糊的“军”字。
晚上八点,轴承终于全部复检合格。林夏把最后一个零件放进防静电袋时,小苏举着块钛合金边角料跑过来:“林工,杨师傅用这个给囡囡做了个小陀螺,说‘让孩子看看爸爸做的东西转得多稳’。”陀螺的重心校准得极准,放在指尖能转三分钟,表面被砂纸磨得像镜面,映出车间的灯光,像颗会转的星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老秦的儿子发来的视频。屏幕里,老秦坐在轮椅上,正用那把0.5毫米的螺丝刀修手表,手抖得厉害,却一次次把螺丝对准螺孔:“告诉小林,我这表修好了,走时比医院的石英钟还准。”老人的工作台上,摆着林夏去年送的陀螺仪模型,底座刻着“微米不差”。
深夜十点,林夏在整理设备日志时,发现小苏在“经验总结”栏写:“今天林工说,0.3微米的误差,在太空中会变成三公里的偏差——原来手里的准头,连着天上的路。”他笑了笑,在后面补了句:“就像老秦说的,好的工匠,能在微米之间,看见星辰大海。”
窗外的雨还在下,车间的灯光透过雨幕,在地上投下片均匀的光晕。林夏摸出女儿画的“星星机器”,夹在刚打印的合格证书里。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测不完的公差、校不完的设备、磨不完的零件,但这些与微米打交道的日子里,藏着最实在的力量——是航天陀螺仪的精准,是医疗仪器的可靠,是老杨手里的小风车,是每个普通人提到“中国制造”时,那份藏在细节里的信任。
晨光爬上车间的玻璃窗时,林夏已经站在三坐标测量仪前。老杨带着工人校准完最后一台机床,地脚螺栓的扭矩误差控制在5牛米内,相当于拎起一个鸡蛋的力道。小苏举着相机拍照,说要给新员工做“精度教育”教材。林夏摸出手机,给妻子发了张照片,是那个钛合金小陀螺在晨光里旋转的样子,配文:“这颗小陀螺,转得比卫星还稳。”
很快收到女儿的语音,奶声奶气的:“爸爸,我的小陀螺会变成星星吗?”林夏笑了笑,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去调试新到的激光干涉仪——阳光穿过仪器的镜头,在墙上投下道细密的刻线,每道刻线间距0.1微米,像给时光量了个准头,让那些藏在微米之间的坚持,终能连成通向星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