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站在23楼的落地窗前时，手机第7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张总”两个字像枚烧红的图钉，他盯着看了三秒，按了静音。
玻璃映出他的侧影——藏青色西装袖口露出半厘米白衬衫，领带结是标准的温莎结，只有眼下那道淡青的卧蚕，泄露出连续42小时没合眼的疲态。桌上摊着的《星图科技组织架构优化方案v17》还飘着打印机的余温，最后一页右下角，他的签名像枚工整的印章：林夏，远舟咨询组织发展顾问。
这行字背后，是三年里飞了117次航班、改了200+份方案、陪17个客户熬到过凌晨四点的会议室。
一
“林顾问，张总在办公室等您。”前台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林夏收回目光，把手机揣进西装内袋时，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润喉糖——上周陪星图科技的中层做访谈，市场部的老周塞给他的，说“你们干咨询的，嗓子比命金贵”。
推开总经理办公室门的瞬间，烟味裹着咖啡香撞过来。张总把手里的方案摔在红木桌上，v17的封皮被烟头烫出个黑窟窿：“林夏，你这叫优化？我看是拆我的台！”
方案第12页，林夏用加粗字体写着：“建议撤销二级部门‘战略投资部’，其职能并入总裁办与财务部，原部门12人中，3人调岗，6人协商离职，3人进入新成立的‘创新业务小组’。”
这是星图科技的“钉子部门”——张总的小舅子是部门总监，去年刚花了公司800万投了个失败的元宇宙项目，人还在工位上领着百万年薪摸鱼。
林夏弯腰捡起方案，指尖拂过那个烫洞：“张总，战略投资部过去18个月的项目成功率低于12%，人力成本占公司总管理成本的17%，但创造的营收不足3%。您找远舟，要的是‘能落地的组织健康方案’，不是‘看起来好看的报告’。”
他说话时语速平稳，像在念一份经过验证的数据报告。张总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从抽屉里摸出包新烟，扔到他面前：“林夏，你知道老陈吧？上一个提裁我小舅子的顾问，现在在帮人做企业内训——还是那种没人报名的那种。”
“我知道。”林夏没碰那包烟，“但老陈的方案里，没有附《创新业务小组kpi考核细则》和《调岗人员能力匹配评估表》。”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叠纸，“撤销部门不是终点，是把错配的人放到对的位置。您小舅子在资源对接上有经验，创新业务小组需要和地方政府谈政策，他是合适人选——前提是，kpi里要加上‘项目落地率’，而不是‘饭局次数’。”
张总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三分钟，最后抓起笔，在方案第12页签了字：“按你说的来。但林夏，要是出问题，你得跟我一起扛。”
走出星图科技大楼时，林夏才发现衬衫后背全湿了。他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瓶冰水，对着瓶身大口喘气——不是怕，是累。远舟咨询的合伙人上周找他谈过，说“星图这个单子做好了，你就能升高级顾问”，但没人告诉他，升高级顾问的路上，要先过“老板小舅子”这关。
二
林夏的租住在老城区的一栋loft里，推开家门时，客厅的沙发上还堆着上周从另一个客户那里带回来的资料。冰箱上贴着张便签，是他自己写的：“周四记得给绿萝浇水”——便签已经黄了，绿萝的叶子也黄了一半。
他把西装扔在洗衣篮里，换上t恤时，手机响了。是大学室友老杨：“林夏，明天周末，出来喝酒啊？我组了个局，都是老熟人。”
“不去了，我手里还有星图的活儿。”
“别他妈老干活儿了！”老杨在电话那头喊，“你上次跟我们吃饭，还是去年你生日！你现在除了‘组织架构’‘kpi’，还会不会说点别的？”
林夏沉默了几秒：“我……确实有点忙。”
“忙忙忙，你知道吗，周佳要结婚了。”
林夏拿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周佳是他的大学女友，毕业时他要去北京做咨询，周佳想留在老家当老师，分的手。
“哦，是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淡，“祝她幸福。”
挂了电话，林夏走到阳台，看着楼下的老槐树。他想起大三那年，周佳坐在这棵树上，喊他“林夏你快点上来，这里能看到整个操场”——那时候他还不是“林顾问”，只是个会为了一篇课程论文熬到凌晨、但会记得给周佳带早餐的男生。
现在的他，能记住12个部门的人员架构，能算出3种薪酬体系的roi，但记不住周佳喜欢的奶茶甜度。
凌晨一点，林夏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里的《创新业务小组人员清单》发呆。微信弹出条消息，是远舟的实习生小苏：“林哥，我整理的星图中层访谈记录发你邮箱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小苏是今年刚毕业的应届生，上周跟着林夏去星图做访谈，被张总的小舅子指着鼻子骂“毛都没长齐就来教我做事”，躲在楼梯间哭了半小时，还是林夏递了包纸巾，说“你记住，客户骂的不是你，是‘顾问’这个身份”。
林夏点开邮箱，小苏的文档里，每个访谈对象的记录后面都加了个小括号——比如“市场部老周（烟瘾大，提到‘考核’就摸口袋）”“人力部王姐（女儿上高三，总看手表）”。他对着屏幕笑了笑，回复：“记录很细，辛苦。明天不用早来，九点到就行。”
发完消息，他又打开星图的方案，把“创新业务小组”的启动资金从200万改成了280万——小苏的记录里写着，张总的小舅子“最在意别人说他‘没钱做事’”。
三
星图科技的全员大会开在周六下午。林夏坐在会场最后一排，看着张总站在台上念方案，小舅子坐在第一排，脸黑得像锅底，但还是在张总提到“创新业务小组”时，勉强鼓了掌。
散会时，市场部的老周凑过来，递了根烟：“林顾问，你行啊，连张总的小舅子都能搞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