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一团明暗交错的光影,隐约勾勒出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正极其专注地捏着一根细若游丝的针,穿引着某种无形的线。那是老装订工深夜工作的剪影。
另一团光影,则像是一个佝偻的背影,提着一盏光芒微弱如豆的灯,蹒跚地行走在一条无限延伸的、黑暗的路径上。巡夜人的孤独守护。
又一团,仿佛是一片在微风中起伏的、模糊的田野,田埂上,似乎有一个蹲踞的人影,正用手捧起一掬深色的泥土。远郊老农的不舍凝视。
还有一团极其短暂闪现的、跳跃着的光影,像是一个孩童在纸上笨拙地画着什么,散发出一种天真而执拗的快乐。铜铃儿的无声欢笑。
这些心影,并非真实的记忆回放,而是情感本质的显化。它们没有细节,没有故事,只有最纯粹的情绪浓度:专注、孤独、眷恋、纯真……
它们无声地在空气中流淌、交织、湮灭,如同一场为亡灵举行的、没有观众的皮影戏。锅炉房内昏暗的光线,穿过这些不断变幻的心影,在地面上投下更加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斑驳痕迹。
阿檐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切。他能感觉到,这些由古琴激发、显影的心影,正形成一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情感波动,如同轻柔的雨丝,洒落在脚下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知,探向地底深处。
“朽翁”的存在,依旧如同一个庞大而沉重的阴影,盘踞在那里。但这一次,阿檐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充满敌意的、狂暴的排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缓慢的……共鸣?
地底传来的搏动,似乎与古琴发出的情感嗡鸣,产生了某种极其细微的同步。那搏动不再痛苦挣扎,而是像一头被陌生却熟悉的旋律所吸引的巨兽,在黑暗中,微微抬起了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古老沧桑和一丝微弱好奇的意念,如同地底涌出的暖流,极其缓慢地,向上渗透。
也就在这一刻——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声响,从阿檐身旁那根锈蚀的铁管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能量波动,顺着管道,再次开始向上移动。
这一次,那波动不再充满试探和恶意,反而带着一种迟疑的、甚至是……小心翼翼的接近感。
阿檐的心脏猛地一缩。
地底的“朽翁”被触动了。
而管道里的那个“存在”,也再次被吸引了过来。
这一次,它会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