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悬浮车如幽灵般滑过沉睡的街道。林深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夜景,那些熟悉的建筑、广告牌、广场,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陌生的阴影。他不再是白天穿梭于其中的普通市民,而是夜晚的潜入者,一个试图从某个庞大秘密边缘偷取碎片的窃贼。
“我们五分钟后就到。”李光的声音低沉,打破了车内的寂静。他调整着悬浮车的控制面板,将速度降至刚好不引起注意的程度。“晨星神经疗养院在山上,有独立安保系统,但夜班人手不多。我们的接应叫周岚,是护理部主任,但今晚她不当值。她安排了一个临时顶班的护士,叫小吴,是周岚的远房侄女,欠周岚人情。”
林深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神经接口增强器的边缘。设备已经启动,他能感觉到一种轻微的、持续的低频震动,像是某种温和的电流在刺激他的太阳穴。视野边缘偶尔会闪现细微的光点,像是视觉暂留,但更有序。
“增强器在调整,”李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它会逐渐提高你对生物电信号和意识活动的敏感度。靠近患者时,你可能会感知到他们的情绪碎片,甚至记忆片段。做好准备,可能会...很强烈。”
“有多强烈?”
“取决于他们的状态,也取决于你。”李光瞥了他一眼,“你是‘银杏’,我们中最稳定的。但稳定也意味着连接一旦建立,会更清晰、更深入。如果他们的意识真的困在某种痛苦状态中...”
他没有说完,但林深明白了。如果他感知到的只有绝望、痛苦、疯狂,那将是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悬浮车开始爬坡,驶入西区山脚下的住宅区。这里是城市的富裕区域,独栋别墅隐藏在精心打理的树篱和花园后面。晨星神经疗养院坐落在半山腰,周围是高大的松树和冷杉,远离街道,私密性极好。
“到了,”李光轻声说,将车驶入一条窄路,停在疗养院外墙阴影下。“我们步行进去。后门有个供员工使用的侧门,小吴会在凌晨一点十分打开。我们有五分钟窗口期。”
林深检查装备:深色衣物,手套,面罩,神经增强器,腰包里还有李光给的一些小型工具——开锁器、信号干扰器、应急医疗包。没有武器,李光坚持不给他配枪,说他“没受过训练,反而危险”。
“记住计划,”李光低声重复,“进入后,直接去b栋三楼,307房。小吴会尽量避开监控,但有些区域是盲区。如果遇到人,尽量回避。如果避不开,就说我们是家属,迷路了。但最好不要被发现。”
“患者数据呢?医疗记录?”
“小吴会复制一份加密数据卡,在307房间等我们。拿到后,我们评估患者状态,然后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分钟。”
林深呼吸,点了点头。倒计时在脑海中跳动:66:48:22。每分每秒都在减少。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悬浮车,贴着疗养院外墙移动。围墙高约三米,顶端有旋转监控摄像头。但李光显然提前侦察过,他带着林深来到一处监控盲区——一棵巨大的雪松枝叶伸出墙外,遮挡了摄像头的视野。
“这里,”李光示意。围墙底部有一个半米见方的检修口,看似锁着,但李光用开锁器轻轻一拨,锁扣就松开了。他推开金属盖板,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员工有时候偷偷溜出去抽烟的地方。爬进去,别发出声音。”
林深率先钻入通道,里面漆黑,有泥土和铁锈的味道。大约爬了三米,另一端的出口在一个工具棚后面。他小心地推开出口盖板,探出头。
疗养院后院里灯光昏暗,只有几盏地灯照亮路径。建筑是几栋相连的现代风格低层楼,白色墙壁,大片玻璃窗。b栋是右边第二栋,三楼有几个窗户亮着微弱的夜灯。
“这边。”李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出来后,重新盖上检修口,动作熟练。
他们快速穿过草坪,躲在一丛杜鹃花后观察。主楼门口有保安亭,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在里面看屏幕,似乎没注意到外面。
“巡逻间隔十五分钟,”李光看了眼终端,“刚过去一个,我们有时间。”
他们沿着建筑阴影移动,来到b栋的后门。门是厚重的玻璃钢材质,有电子锁。李光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设备,贴在锁旁。设备屏幕闪烁几下,发出轻微的“滴”声,门锁指示灯从红变绿。
“干扰了信号,让系统以为是授权卡刷开。”李光推开门,两人闪身进入。
内部是安静的走廊,灯光调暗到夜用模式,地面是深色地毯,吸收脚步声。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花香剂的混合气味。走廊两侧是房间门,大部分紧闭,偶尔有房门上方的观察窗透出微光。
“电梯还是楼梯?”林深低声问。
“楼梯。电梯有监控。”李光指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标志。
他们快速走向楼梯间,推开防火门,爬上三楼。楼梯间里更暗,只有应急指示灯发出幽绿的光。林深的神经增强器开始发出更明显的振动,视野边缘的光点变得更频繁,形成某种模糊的图案流动。
“你感觉到了?”李光注意到他的异样。
“增强器在反应。好像...有什么在附近。”林深皱眉,试图分辨那些感知。不是视觉,也不是听觉,更像是某种情绪的“颜色”——焦虑的灰,麻木的蓝,偶尔闪过疼痛的暗红。
“这里有很多长期患者,”李光说,“有些意识受损,有些药物影响。增强器可能会接收到这些散逸的信号。尽量屏蔽无关信号,专注于我们要找的目标。”
他们到达三楼,轻轻推开防火门。走廊比二楼更安静,灯光也更暗。门牌号指示:307在右侧走廊尽头。
他们贴着墙边移动,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门。林深的感知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每个房间内的存在状态:沉睡的平稳波动,不安的躁动,深沉的麻木,甚至有个房间里传来一种尖锐的、混乱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那里,”李光指着前方倒数第二扇门,“307。”
门上有观察窗,但被一张纸从内部遮住了。李光轻轻敲门,三下短,两下长。
几秒后,门锁轻响,打开一条缝。一个年轻女人的脸出现,戴着护士帽,神色紧张。“快进来。”
他们闪身进入房间,门在身后关上。房间不小,是个单人间,但布置得像豪华酒店套房多于医院病房。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家具,甚至有小沙发和书架。但房间中央,是一张医疗床,周围环绕着各种监控设备和生命支持系统。
床上躺着一个人。从体型看,是个女性,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但面容异常平静,像是深度睡眠,又像蜡像。她的头发是浅金色,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微微发亮,被整齐地梳在脑后。她的手臂放在白色被单外,皮肤苍白,能看见淡蓝色的静脉。
“白杨”。代号,植物,身份标识。但林深知道,这是“二号”。那个有一头浅金色卷发,喜欢“画”东西的女孩。
神经增强器骤然强烈震动,林深的视野瞬间被光芒淹没。不是房间的光,是记忆的光,感知的光,连接的光。
他看见了——
一个房间。白色的,很大的房间。很多孩子,穿着浅蓝色衣服。一个女孩,浅金色头发,用蓝色发绳束着。她在空气中“画”着什么,手指划过的轨迹留下发光的痕迹,形成一只小鸟的形状。小鸟拍打翅膀,飞起来,在空中转圈。其他孩子欢呼。女孩笑了,笑容明亮。
然后场景变换。女孩坐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眼神有些疏离。她不太参与集体创造,但当别人问她时,她能描述出最精细的细节。有一次,她描述了一种会随着音乐改变颜色的花,‘园丁’们为此记录了很久。她叫...她叫什么名字?名字在记忆边缘模糊,但她的代号是“二号”,植物代号是“白杨”。
然后是最黑暗的记忆。女孩躺在某个地方,周围是仪器,人们穿着白大褂,在记录什么。女孩的眼睛睁开,但眼神空洞。她的嘴唇在动,但声音微弱:“不想...留在这里...想出去...”但没有人回应。或者,他们听到了,但不在乎。
连接突然加强。林深感觉到一股意识流冲向他——不是完整的意识,是碎片,是回声,是困在时间长河中的求救信号:
孤独
被困
无法呼吸
花园枯萎
光在消失
谁在吗
有人吗
帮帮我
“林深!”李光抓住他的肩膀摇晃,林深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衣服。小吴护士紧张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卡。
“你...你还好吗?”小吴问,声音发颤。
“他连接了,”李光沉声说,扶林深站起来,“增强器放大了信号。‘白杨’的状态怎么样?”
小吴将数据卡递给李光。“这是最新的医疗记录。患者...‘白杨’女士,入院记录显示是十二年前,车祸导致严重脑损伤,成为持续性植物状态。但扫描显示,她的脑活动模式与典型的植物状态不符。有持续的、复杂的神经活动,但似乎被‘困’在某个封闭循环中。医生认为可能是某种罕见的神经锁定综合症。”
“神经锁定?”林深声音嘶哑,还在平复呼吸。
“意识清醒,但无法与身体建立控制连接,也无法表达。”李光快速浏览数据卡上的信息,“就像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这可能是‘摇篮’系统关闭后的后遗症之一。”
“但她的意识...我刚才感觉到了...”林深看向床上的女人,她的面容平静,但通过增强器,他能感知到那平静表面下的风暴:混乱、恐惧、孤独,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断重复的希望脉冲,像心脏的最后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