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间,栖霞谷内,杨芷幽正与托马斯·布朗站在一座新砌的、规模更大的炼炉前。炉火正旺,映照着她略显清减却目光坚定的脸庞。
“布朗先生,您确定加入这种‘铬’元素,能进一步提升钨钢的硬度和耐腐蚀性?”杨芷幽用流利的英语问道,手中拿着一块闪烁着特殊金属光泽的矿石样本。这是通过海外渠道,花费重金才购得的少量铬铁矿。
“是的,杨小姐。”布朗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工匠特有的严谨,“根据我的经验和一些最新的学术期刊论述,铬与钨、碳的恰当配比,可以产生奇妙的协同效应。但这需要大量的实验,过程会很昂贵,而且结果未必一定能达到预期。”
“无妨,请先生放手一试。”杨芷幽语气坚决,“任何能提升我们手中力量的可能,都值得投入。”她深知,陈远在前方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唯有掌握更尖端的技术,打造出更锋利的“爪牙”,才能应对未来的狂风骤浪。
她转身离开喧闹的工坊区,回到自己处理事务的静室。桌上,摆放着陈远不久前解释与士绅合作必要性的回信。她拿起信笺,又细细读了一遍,轻叹一声。陈远的理由无可指摘,现实也确如他所言,这是最快积累资本的方式。但每当她想到那些士绅很可能利用合作之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兼并土地、压榨农户,心中便如同堵了一块石头。
她铺开纸笔,开始撰写给陈远的回信。信中,她先是详细汇报了铬钢实验的启动情况,以及穆勒和施耐德在工具改良上的进展,随后才看似不经意地提及:
“……闻边境不靖,谭部受淮系唆使,恐生事端,兄一切小心。另,近日偶闻合作之谢氏,于上犹县借开矿之名,强购民田,致使数户佃农流离,虽已按契书补偿,然其手段颇为酷烈,引得乡议沸腾。此事虽小,然恐损兄清誉,亦恐寒了赣南百姓之心,望兄留意……”
她没有直接批评陈远的策略,只是陈述事实,并表达担忧。这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最克制的提醒。她希望陈远能看到合作背后潜藏的社会矛盾,以及可能带来的民心流失。将信交给心腹信使后,杨芷幽走到窗边,望着谷内蒸腾的烟火气,眼神复杂。她与陈远的目标始终一致,但通往目标的道路上,似乎开始出现了岔路口。一个追求效率与实力,一个则无法忘怀底层疮痍。
而在袁州,陈远收到了杨芷幽的信。他先是为技术上的突破感到振奋,随即看到了关于谢氏强购民田的段落,眉头微微皱起。
“谢家……吃相未免难看了些。”他沉吟片刻,将苏文茵唤来,“以矿务总局的名义,行文上犹县,申饬谢氏行为,责令其妥善安置流离佃农,不得再激起民怨。并通告所有合作士绅,开采矿藏,需以不扰民、不害农为本,若有违逆,总局有权终止合作,追回股金!”
苏文茵领命而去。陈远处理此事干脆利落,既维护了秩序,也表明了态度。但他内心深处也清楚,这只能治标。只要这种合作模式继续,类似的矛盾几乎不可避免。他揉了揉眉心,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掣肘。一边是快速积累力量以实现终极目标的迫切需求,一边是现实操作中不断涌现的伦理与治理难题。
前有谭宗亮与淮系勾结的威胁,后有合作内部滋生的社会问题,中有与杨芷幽在理念上悄然滋长的微妙分歧。赣南的基业,在看似蓬勃发展的表象下,暗流愈发汹涌。陈远知道,他必须更快地奔跑,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在风浪真正降临之时,拥有足以掌控全局的力量,以及……做出最终抉择的资本。他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更广阔天地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