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芷幽听懂了。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轻声道:“分内之事。”她顿了顿,补充道,“王五将军派人送回了一些谭部死士使用的洋枪,我拆解看过,是江南制造局去年的制式。其枪管材质和加工工艺,与我们如今掌握的,已有代差。”
她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他们的坚持和付出,是值得的。他们正在拉开与潜在对手的技术差距。
陈远点了点头,将钢坯递还给旁边的工匠,对杨芷幽和布朗道:“此物至关重要。接下来,全力攻关稳定与量产。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我。”他又看向赵老根,“谷内防卫,经此一役,需重新评估加固。我会再调一队精锐过来,归你节制。往后,栖霞谷的安危,系于你一身。”
“老朽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赵老根肃然领命。
离开喧闹的工坊,陈远与杨芷幽并肩走在谷内新开辟的、通往她住处的小径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郭巡抚前几日,向我提了门亲事。”陈远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杨芷幽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天边被染红的云霞:“哦?是哪家的闺秀?”
“南昌刘家的。”
“门当户对,正好助你稳固江西根基。”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推了。”陈远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我说,戎马倥偬,无暇家室。”
杨芷幽终于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晚霞,也映着他的身影:“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想你从别人口中听到,生出不必要的误会。”陈远坦然道,“前路艰险,我需全力以赴,无心亦无力牵扯儿女情长。但有些事,需得让你知晓。”
他没有许诺,也没有祈求理解,只是陈述事实,表明态度。这是一种比甜言蜜语更实在的尊重,也是一种在乱世中,更为残酷的清醒。
杨芷幽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复又转身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来的低语:“我知道了……专心你的事便是。”
两人不再交谈,只是默默走着。夕阳沉入山峦,谷中渐起暮霭。他们之间,那理念的裂痕依然存在,信任的修复也非一日之功。但在共同经历了血火考验与技术突破的振奋后,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默契似乎在无声中建立。那是在认清彼此道路差异与时代残酷后,依然选择并肩前行的、沉重而坚定的羁绊。
陈远知道,他这块铁,还需在时代的铁砧上,经受更多更猛的锤打。而杨芷幽,或许就是那把掌控火候、决定他最终形态的,最关键的钳子与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