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压力,如同初春时节江南的阴雨,无声无息,却渗透进每一寸砖缝,带来挥之不去的湿冷与凝重。陈远在萍乡行辕,接连收到数封密信,内容各异,指向却惊人地一致。
曾国藩的信,是老成谋国的沉重。字里行间不提具体,只反复叮嘱“圣心烛照,满汉之防乃朝廷根基”,“骤贵非福,需有磐石之靠”,劝他“谨慎持身,勿负皇恩,亦勿负湘人子弟之望”。恩师的忧虑,沉甸甸地压在陈远心头。
更耐人寻味的是,连淮系门下一位素无往来的清流御史,也辗转递来一封“问候”信,拐弯抹角地探听他对“京中近来风向”的看法,尤其提及“闻有满洲贵胄,颇思振作,欲效西法编练新军,正广纳贤才”。
真正将这层窗户纸捅破的,是恭亲王府长史(王府属官,掌管文书事务)的一封私函。此函以私人名义发出,措辞客气,先是对陈远在赣南“剿匪安民、兴利实边”的“功绩”大加赞赏,继而笔锋一转:
“王爷夙夜操劳,尤以八旗武备弛懈为念,常思擢拔俊杰,以实心任事者襄理新军。闻参将深谙西洋火器之利,练兵亦有古名将之风,王爷闻之,深为嘉许。王爷尝言,国之栋梁,当不拘一格。若参将这般干才,若能得遇明主,入值中枢,参赞戎机,则于国于己,前程未可限量也。”
这封信,看似只是上级对下级的赏识与期许,但“入值中枢,参赞戎机”八字,以及“得遇明主”的暗示,已将那巨大的诱惑与无形的压力,清晰地传递了过来。它没有直接提联姻,却比直接提更令人心惊,因为它勾勒出的是一幅融入权力核心的蓝图,而联姻,往往是实现这幅蓝图最牢固的纽带。
与此同时,袁州参将府内,苏文茵接待了一位特殊的访客——一位来自内务府,负责采办宫廷用品的官员,姓董。董官员态度谦和,言谈间却透着一股天子家奴特有的底气。他声称南下采办些江西特产,顺道拜访,瞻仰一下陈将军的驻节之地。
然而,在看似随意的参观过程中,这位董官员的言行却颇不“随意”。他对参将府的简朴格局赞不绝口,称“陈将军清廉自守,实乃武臣楷模”;路过校场,远远望见兵士操练,他便驻足颔首,“军容严整,令行禁止,可见将军治军有方”。
更让苏文茵心生警惕的是,董官员在闲谈中,看似无意地提及:“前几日在京城,偶遇恭王府的七格格随驾太后游园。听闻格格不仅精于骑射,近来对泰西格致之学也颇有兴趣,还向太后进言,说‘强国之本,在于人才与利器’,其见识,连太后都夸赞呢。”
这番话,看似只是闲聊宫廷轶事,却巧妙地将那位深居简出的七格格与“人才”、“利器”联系起来,其指向性,不言而喻。这位董官员,绝非简单的采办,他更像一个信使,一个观察者,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传递着来自京城最高权力圈层的讯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