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杨芷幽继续道,“利用我们掌控的商路,秘密采购一批实验所需的化学原料、小型机床和最新的西洋技术书籍。地点就设在这庄园内,但要绝对保密,对外只宣称是矿场自用的修理作坊。”
“第三,摸清荷兰人、英国人在此地的殖民律法,尤其是关于矿产开采、土地购买和工厂设立的规定。我们要在这里立足,必须知己知彼。”
“属下明白!”
夜色笼罩着南洋的庄园,海潮声隐隐传来。杨芷幽安顿好孩子后,看到赵老根独自一人站在回廊下,望着北方出神,脸上不是迷茫,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壮的追忆之色。
“赵叔,”杨芷幽走近,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可是想起了天京,想起了赣南?”
赵老根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笼光映照着他脸上那道在永安突围时留下的伤疤。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那双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与理想幻灭的眼睛看着杨芷幽,声音沙哑而低沉:
“小姐,老根我,还有谷里跟着出来的不少老兄弟,都是金田出来的老太平军。我们跟着天王,跟着东王,是为了‘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是为了砸碎清妖的枷锁,给穷苦人挣一条活路!”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血与火的岁月。
“天京……天京城里,自己人杀自己人,血流成河……唉!”他重重叹了口气,巨大的痛苦和遗憾扼住了他的喉咙,半晌才继续道,“那时候,心就凉了半截。后来跟着陈远小子,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想法也和旁人不同,我们这些老兄弟,以为又看到了希望,以为跟着他,或许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完成东王和弟兄们未竟之事。”
他的语气逐渐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愤怒和失望:“可后来呢?看着他为了站稳脚跟,和那些吸血的士绅称兄道弟;看着他为了银子,去碰那最肮脏的盐务;看着他为了权位,一步步向清妖的朝廷靠拢,甚至……要去娶一个满洲格格!”
赵老根的声音颤抖起来:“小姐,您知道吗?每次看到他和那些原本我们誓要推翻的人把酒言欢,每次听到他命令我们保护那些盘剥百姓的矿场,我们这些老兄弟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们手中的刀,曾经是为了‘天下大同’而挥,现在算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杨芷幽,带着最后的期望和决断:“直到您出现了。您是东王的血脉!您手里掌握的,是东王为我们留下的海外基业和未来!您心里想的,是如何造出更犀利的火器,而不是成为权贵敛财的工具!您没有忘记我们太平军最初是想为穷苦人打天下!”
“当您决定离开,要来这南洋,重启东王的事业时,我赵老根,和谷里那些还记着‘太平’二字的老兄弟,就知道该怎么选了!”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回归本心的释然,“跟着您,不是背叛陈远,是回归我们最初的誓言!是继承东王的遗志!在这里,我们不用再向清妖低头,不用再违背自己的良心!这才是我们这些老太平军应该走的路!”
杨芷幽静静地听着,眼中泛起了泪光。她明白了,赵老根和那些老兵的追随,不仅仅是对她个人的忠诚,更是对那个早已陨落的太平天国理想的追溯,是对他们自身信仰和尊严的救赎。
“赵叔,”她郑重地说,“我们一起,在这里,开辟一片新天地。”
“是!小姐!”赵老根挺直了腰板,仿佛重新找到了当年跟随东王冲锋陷阵时的气概。
南北两地,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以不同的方式积蓄、生长。陈远在北方借助皇权的力量,在旧秩序的框架内艰难地推行着他的军事改革;而杨芷幽则在南洋继承父亲的遗泽,依托着太平军海外残部的力量,悄然编织着脱离清廷掌控的新网络。
曾经的恋人,因理念的歧路与命运的拨弄而分离。一个在权力的泥沼中负重前行,一个在海外的新土上重塑理想。他们的道路已然背离,而历史的洪流,正推着他们各自奔赴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