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快艇,造得怎么样了?不是说近海防御、守口袭扰顶用吗?”太后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远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将海防压力和一部分期待,转移到了他这艘尚未完全成熟的“小船”上。“回太后,天津‘靖海’艇已完成基础测试,性能基本达到设计预期。福州仿造艇亦已开工,进展顺利。此艇确可胜任近海警戒、港口防御及对敌中小舰艇袭扰之任。”
“好。”太后点了点头,“那就让福建水师,挑几艘像样的旧船,配上你的人,也去朝鲜外海转转!不一定真打,但要让倭人看见,我大清水师,不是只有几条大船!各处海口,尤其是闽浙粤,那些仿造的、在造的,都加紧!倭人这次是冲着朝鲜,下次保不齐就冲着咱们自家门口来了!”
这道旨意,让陈远和他那尚未完全得到认可的“快艇”战术,骤然被推到了应对朝鲜危机的前台,虽然不是主力,却承担了展示决心、填补力量空白的象征性角色。压力与机遇,同时如山压下。
朝堂上的惊雷,隔着千山万水,传到福州时已变成沉闷的回响。船政局上下都感受到了紧张气氛,仿造“靖海”艇的工程被提到了更高优先级,日夜赶工。
而杨芷幽的世界里,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她的儿子陈海(她为他取的小名)病情急转直下。连日低烧转为高烧不退,咳嗽剧烈,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她偷空去镇上请了郎中,郎中也只说是“外感风寒,兼之体弱”,开了几剂平淡的方子,却不见好转。孩子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喂药都变得困难。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杨芷幽。她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孩子,知道不能再等了。普通的郎中医术有限,而船政局里,或许有更好的药,甚至有懂西洋医术的人……但她一个库房帮佣,如何能接触到?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赵德山和刘水生所在的工棚。他们是京里来的,是制造局的人,制造局与西洋打交道多,或许……或许他们能有办法?哪怕只是指条明路。
可是,主动去找他们,风险巨大。之前传递残纸已是冒险,如今直接求助,等于将自己和孩子的安危,彻底暴露在他们面前。他们是否可靠?是否会因为怕惹麻烦而拒绝甚至举报?
孩子的呼吸声微弱而急促,像拉风箱一般。杨芷幽的眼泪无声滑落,滴在孩子滚烫的额头上。她摸了摸怀中仅剩的最后一点碎银和那枚父亲留下的铜牌。父亲,我该怎么办?远……你能听到吗?
最终,母性的本能压过了对风险的恐惧。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
深夜,她将孩子用旧棉袄裹紧,抱在怀里,趁着夜色和厂区巡逻的间隙,如同幽灵般,悄然靠近了赵德山和刘水生居住的客舍。客舍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低声的交谈。
她躲在阴影里,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叩响了房门。
京城,陈远府邸书房。烛火通明。他面前摊开着朝鲜地图、北洋水师舰只列表,以及“靖海”艇的详细性能参数。
太后将他推向前台,是压力,也是机会。如果能借此让快艇在朝鲜危机中有所表现,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巡弋,也足以证明其价值,堵住朝中反对者的嘴,甚至可能以此为跳板,部分恢复他在海防事务上的话语权。
他迅速做出部署。第一,密令天津的冯墨,立刻对“靖海”艇进行最后一次全面检修和优化,准备好随时听调出海。艇上人员,以讲武堂海军科毕业的学员为骨干,混合部分可靠的水师旧人,确保指挥权和技术核心掌握在自己人手中。第二,通过醇亲王的渠道,向朝廷建议,从福建水师中挑选两艘状态最好的旧式炮船,与福州仿造的第一艘快艇(若赶得及)组成一支小型编队,北上朝鲜海域,与北洋水师汇合,执行巡弋、侦察、通信联络等辅助任务,以壮声势。第三,指示赵德山和刘水生,在确保福州仿造工程质量和进度的前提下,留意一切可能与朝鲜局势相关的信息,尤其是日本船只动向和技术细节。
他写密信时,再次想到了福州那个“杨姓妇人”。朝鲜烽烟起,东南沿海必然加强戒备和盘查,她的处境恐怕会更加艰难。但他现在鞭长莫及,也无暇他顾。只能希望,她足够聪明和幸运。
放下笔,他走到院中。夜空漆黑,星月无光。朝鲜的烽火,已然点燃。这火会烧多大,会否蔓延过江,无人知晓。他这艘刚刚下水、尚未经历风浪的小船,就要被推向这时代惊涛的最前沿。
是成为劈波斩浪的利刃,还是倾覆于怒海的第一叶扁舟?
客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赵德山警惕的脸出现在门后。当他看清门外阴影中,那个抱着孩子、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绝望与决绝火焰的妇人时,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