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眉头微皱:“日本人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他顿了顿,“京城……有消息吗?”
苏文茵摇头:“冯先生上次传信,还是半月前,只说大人一切安好,让我们静守待命。朝鲜那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怕是牵扯了大人大部分精力。”她看向王五,声音压得更低,“五哥,你说……大人把我们放在这里,真的只是‘静守’吗?南边……会不会有动静?”
王五沉默片刻,缓缓道:“文茵,大人行事,向来走一步,看十步。让我们在这里,练好兵,存好粮,看好家,就是最大的任务。至于动静……”他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大海的方向,“该动的时候,自然会动。我们只需确保,刀出鞘时,锋利无匹;船启航时,补给无忧。”
苏文茵点点头,不再多问。她信任王五的判断,更信任陈远的布局。从当年栖霞谷初创,到如今这隐秘的山中营地,他们跟随陈远走过的路,早已证明了一切。
“对了,”苏文茵想起一事,“后山药圃里新收了一批三七和金银花,成色不错。我让人炮制好,一部分入库,一部分……要不要托信得过的渠道,送一些去南边?听说那边湿气重,易生瘴疠。”
她说得委婉,但王五明白,这“南边”,可能指的是更南边的海上,那个连他们都只是隐约知晓其存在、代号“岚”的地方。那是大人最后的退路,也是最深的秘密。
“你看着办,务必隐秘。”王五道,“一切以安全为上。”
晨练结束的哨音响起。汉子们有序解散,各自洗漱用餐,准备开始上午的劳作——开垦、修缮、制作器具,他们既是士兵,也是这山坳的建设者与生产者。
王五和苏文茵并肩而立,望着这生机勃勃却又隐秘无比的营地。这里是陈远埋在中国腹地的一颗钉子,一团薪火。平日默默燃烧,一旦需要,便可成燎原之势,或为远航的船只,提供最后一块坚实的跳板。
**北京,陈远书房。**
烛光下,陈远用一把精致的小银剪,轻轻剪去密信一角特制的火漆。信纸展开,上面是冯墨特有的、工整中带着一丝急迫的字迹。
“岚屿周振海飞鸽急报:鳞光已接,凤与雏安抵巢穴,雏疾得缓,巢穴稳固。”
陈远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凤与雏……安抵巢穴!
成功了。岚屿接到了她们。海儿的病情稳住了。
一直悬在喉咙口的那块巨石,轰然落地,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复杂情绪。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岚屿接应成功,意味着最危险的转移环节度过,杨芷幽和陈海暂时安全了。这解决了他最大的后顾之忧,也验证了岚屿基地的可靠性与应急能力。
但接下来呢?
岚屿的存在与接纳杨芷幽母子的事实,必须绝对保密,知情范围要压缩到最小。
如何与岚屿保持安全、有效的联络?飞鸽并非万全。
杨芷幽在岛上如何安置?她绝非甘于被困守孤岛的寻常妇人,她的能力、她的理念、她手中可能残存的太平军旧部资源……如何引导?这对岚屿是福是祸?
还有海儿……他的病,他的身份,他的未来……
千头万绪,但核心只有一个:岚屿必须更加强大、隐蔽、自给自足。它不仅是一个避风港,未来或许更应成为一个支点。
他回到书案前,提笔疾书。
一封给冯墨:“巢暖雏安,心甚慰之。着即遴选可靠匠人、医士、可授童蒙之师,并筹措相应书籍、粮种、药苗、精铁,秘密分批南下,交付上海李,转送岚屿。此事列为‘甲一’,缓图之,然必行。另,岚屿周部,有功当赏,细则由尔拟定。”他要加强岚屿的长期建设与人才培养。
一封给上海李铁柱:“近日南风颇顺,可放舟矣。然风波险恶,慎择航路,妥为接应。‘甲一’之物,至关紧要,不容有失。沪上耳目杂,务必澄澈。” 明确李铁柱作为陆海转运枢纽的责任。
一封给王五与苏文茵(通过冯墨转):“南疆僻远,诸事赖卿等镇守。近闻瘴疠颇盛,特赐良药若干,并新式火器图解数幅,可令匠人试造,以固防务。春耕在即,水利田亩,亦当用心。江南讯息,若有异常,速报。” 既关怀又督导,同时暗示可能的技术支援,并保持对南方情报的敏感。
最后,他犹豫片刻,还是另取一张小笺,以极小极工整的字体,写下寥寥数语,无抬头,无落款:“闻南岛有仙草,可愈沉疴。心念之,盼雏凤早康,羽翼渐丰。风波险,居安思危。各自珍重。”
这封信,没有明确的收件人,没有路径指示。它会被冯墨以最隐秘的方式,或许通过多次转手、夹带在其他物品中,尝试送往岚屿。能否送到,何时送到,送到谁手,皆是未知。这更像是一种寄托,一种跨越山海、无法言说的牵挂与期盼。
放下笔,陈远吹熄蜡烛,将自己彻底浸入黑暗。
北方的朝鲜,战云密布,是他明面上博弈的棋盘。
南方的海岛与群山,血脉与根基潜藏,是他暗夜里经营的根基。
明暗交织,如履薄冰。
但,基石已稳,薪火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