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这是林峰恢复清醒后的第一个,也是最持久的感知。左臂骨折处隔着石膏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胀痛,后背的烧伤在镇痛泵间隙期苏醒,像有无数细小的烙铁在皮肤下慢慢移动。麻药带来的昏沉褪去后,这些感觉变得格外清晰,如同涨潮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疲惫的神经。
单人病房里只有医疗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窗外是航母航行时永恒的低频嗡鸣,以及偶尔传来的、被厚重舱壁过滤后显得模糊的广播或口令声。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
但他的脑子却像上了发条,紧绷着,计算着每一分每一秒。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床头柜上的电子钟——205后即毁。】
没有协议内容,没有条件说明,只是一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这意味着“隼”无法或不打算通过这种方式传递复杂信息,必须面谈。而面谈的风险,比传递一张纸条要大得多。
单独前往?以他现在这副模样,离开医疗中心都费劲,更别说潜入管制严格的机库区域,还要避开航母上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巡逻人员。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沈皓等不起。
林峰没有丝毫犹豫,用拇指指甲用力刮擦金属片表面的蚀刻。特殊涂层被刮掉,点码痕迹迅速模糊、消失。他将变得空白的金属片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咽了下去。金属的冰冷和尖锐感划过喉咙,带来一阵不适,但这是最彻底的销毁方式。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规划。距离明早06:00还有不到九个小时。他需要了解航母三层机库东侧的大致布局和巡逻规律,需要一套能让他勉强行动的衣物,需要想办法避开监控……最重要的是,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暂时离开医疗中心的理由。
时间一点点流逝。午夜时分,医疗中心例行巡查结束,走廊重归寂静。林峰睁开眼,轻轻按动了床头的呼叫铃。
片刻后,白天的值班护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倦意:“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护士同志,”林峰露出一副为难又有些尴尬的表情,“我……我想解大手。在床上实在……不习惯。能不能让我去趟卫生间?就隔壁那个。”
护士看了看他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臂和身上连接的管线,皱了皱眉:“你这情况,最好还是在床上用便盆。我帮你。”
“别别别……”林峰连忙摆手,脸上挤出点恳求,“真不行,太别扭了,解不出来。我就去隔壁,扶着我点就行,很快。不然憋着更难受,对恢复也不好。”
护士犹豫了一下。考虑到林峰虽然是重伤员,但意识清醒,右臂和双腿勉强能活动,去隔壁专用的无障碍卫生间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行。而且有些伤员确实对床上如厕有心理障碍。
“那……好吧。我扶你过去,快点啊。”护士最终还是同意了,走过来帮他暂时拔掉几根非关键的监测线,只留下最核心的心电和血氧探头,仪器改为移动监护模式。
林峰忍着全身疼痛,在护士的搀扶下,慢慢挪下床,坐上早就准备好的轮椅——这是为伤员在医疗中心内部活动准备的。护士推着他,出了病房,进入隔壁宽敞的无障碍卫生间。
“我在门口等你,有事叫我。”护士把轮椅刹好,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卫生间里只剩下林峰一人。他立刻抬起头,快速扫视环境。标准的舰用无障碍卫生间,空间相对宽敞,有扶手,有紧急呼叫按钮。通风管道……入口在吊顶上方,有格栅,但螺丝固定,徒手无法快速拆卸。不是理想的路径。
他的目标不在这里。耐心等待了几分钟,他按下冲水按钮,然后转动轮椅到洗手池边,慢慢洗手。
“好了吗?”门外护士问。
“好了好了,谢谢啊。”林峰回应。
护士推门进来,看到他还在慢吞吞地擦手,也没催促,推着他返回病房。整个过程中,林峰看似虚弱无力,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记下了从病房到卫生间这段短短走廊的摄像头位置、大概角度,以及护士值班台的布局和人员活动规律。
回到床上,重新连接好监测线,林峰对护士道了谢,显得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护士检查了一下仪器读数,没发现异常,便轻轻离开了。
第一步,观察完成。接下来,他需要“制造”一个机会。
后半夜,林峰开始有意地表现出烦躁不安,辗转反侧(在尽可能不牵动重伤的情况下),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监测仪器上,他的心率确实有所上升——部分是因为表演,部分是因为真实的疼痛和焦虑。
凌晨三点左右,另一名换班护士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过来询问。
“疼……睡不着……心里也乱,老想着我兄弟……”林峰声音虚弱,眼神里带着血丝和明显的焦虑,“护士,能不能……给我点有助安神的?或者……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稍微静一静?换个环境?这病房里太闷了,全是药味,我喘不过气……”
他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请求——因心理压力和疼痛导致失眠烦躁,希望换个环境平复心情。在大型舰艇上,对于重要的伤病员,有时会酌情安排到一些相对安静、视野开阔的休息区进行短暂的心理舒缓,这并非没有先例。
护士记录了他的情况,表示会向值班军医反映。凌晨四点左右,值班军医过来做了简短检查,确认林峰生命体征尚可,主要是心理焦虑和疼痛引起的睡眠障碍。
“这样吧,”军医看了看表,“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可以安排你去下层的小观景休息室待一会儿,那里安静,有舷窗能看到海,有助于放松。但必须有人陪同,时间不能长,最多一小时,天亮前必须回来。”
“谢谢医生!”林峰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努力点头。
观景休息室在医疗中心下方一层,位置相对偏僻,通常用于高级军官或需要心理干预的人员短暂休憩。更重要的是,从医疗中心前往那里,需要经过一段内部通道,而那条通道,根据林峰之前的观察和记忆中的航母结构图,似乎有一条岔路可以迂回靠近三层机库的外围区域。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被严格限制和监督的、短暂离开医疗区的机会。
凌晨四点半,在另一名男性护理员的陪同下,林峰再次坐上轮椅,被推着离开了医疗中心。护理员很负责,推得很稳,沿途偶尔和林峰说两句话,试图缓解他的“焦虑”。
林峰半闭着眼睛,装作疲惫和不适,实则全力感知着周围的路径、门禁、摄像头。轮椅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通往机库方向的指示牌和那扇需要权限卡才能打开的厚重气密门。
几分钟后,他们到达了那个小观景休息室。房间不大,有一排舒适的座椅,一面巨大的舷窗外是漆黑的海面和偶尔翻起的白色浪花。护理员将林峰的轮椅固定在舷窗边,自己则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电子书。
“林同志,你就在这里静一静,看看海。我就在这儿,有事随时叫我。医生交代了,最多一小时我们就得回去。”护理员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