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怎么动了?!”有人惊呼。
“先按住他!别乱动!”军医喊道。
趁着这新的、短暂的混乱和众人视线被抬高的床板和滑落的被子遮挡的瞬间,林峰做了最后一步——他将一直藏在舌下的、一小片从体温计包装上撕下的、带有微弱粘性的塑料薄膜,用舌尖精准地弹了出去,目标是墙角的通风口格栅附近。
薄膜太轻,飘了一下,粘在了格栅下方的墙壁上,毫不起眼。但那上面,用血(他自己的血,刚才故意抹了一点)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箭头和一个小点,指向通风口方向。这是他留给可能后续调查的、微不足道的误导痕迹,暗示他可能试图从通风口逃脱。
当然,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和通风口尺寸,这根本不可能。但足以引发一些猜测和搜索方向的偏移。
做完这一切,他真正放松下来,让丙泊酚残留的药效和身体的极度疲惫、疼痛席卷而上。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隐约听到军医的喊声:“血压回来了!85\/50!心率140!血氧92%!快,推镇静,稳定后立刻送ct室!联系手术室待命,可能需要紧急探查!”
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身体的移动感,器械的碰撞声……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极其漫长。他是在持续的低频震动和偶尔的颠簸中恢复些许意识的。眼皮沉重如铁,勉强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里,是移动担架车下方的金属底板和快速后退的走廊灯光。身上盖着厚厚的无菌单,只露出头部。左右各有一名医护人员扶着担架车快速推行。周围环境似乎已不在医疗中心内部,更像是舰艇中层的内部通道。空气中有淡淡的航空燃油味和金属气息。
机库区域?还是去往影像科的路上?
他无法判断,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有微弱的本能感知。丙泊酚的后劲和身体的虚脱让他处于一种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状态。
担架车在拐弯,进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通道。推行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音量控制在只有他能勉强听清的程度:
“第三排弹射器下方,红色工具箱后。你只有不到三分钟。别真的‘昏迷’。”
是“隼”的声音!
林峰残存的意识猛地一激灵。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如何混入医护人员队伍?还是说……他一直在某个暗处观察等待?
没时间细想。担架车又拐过一个弯,前方传来更嘈杂的机械轰鸣声和隐约的人声——是机库!他们正在经过机库外围的某条通道!
推行速度再次放缓,似乎是在避让什么。右侧扶车的“医护人员”手部微微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肩膀,同时向左使了个极其细微的眼色。
左侧是一个敞开的、挂着“工具暂存”牌子的舱室小门,里面堆着一些杂物和几个工具箱。更深处,光线昏暗。
就是现在!
林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是“隼”的话带来的强心剂,或许是深入骨髓的求生和救兄弟的本能。在担架车经过那个小门、右侧“医护人员”(很可能是“隼”伪装的)用身体巧妙遮挡左侧另一名真正医护人员视线的瞬间——
他积攒起全身最后的力量,用右臂肘部在担架车边缘猛地一撑!同时完好的左腿向下一蹬!整个人如同滑溜的泥鳅,从无菌单下向左侧翻滚而出!
这个动作笨拙、缓慢,远不如他健康时的敏捷,但在精心策划的时机和“隼”的掩护下,竟然成功了!他滚进了那间工具暂存舱室的门内,撞在几个叠放的轮胎上,发出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通道里真正的医护人员警觉地回头。
“好像有东西掉了。”“隼”伪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同时他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小心”碰了一下担架车,让车子微微一晃,吸引了同伴的注意力。“快走吧,病人情况不稳定,ct室在等。”
两人的脚步声和担架车轮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通道拐角。
工具舱室内,林峰蜷缩在轮胎后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肋骨的刺痛。冷汗瞬间湿透全身。刚才那一下简单的翻滚,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能量,眼前阵阵发黑。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看向舱室内部。空间不大,堆满各种维修工具、备件和杂物。角落里,几个红色的工具箱格外显眼。
第三排弹射器下方……红色工具箱后……
他连滚带爬,拖着完全麻木的左臂和疼痛不堪的身体,挪向那些红色工具箱。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他爬到了最大的那个红色工具箱后面。后面是冰冷的舱壁,似乎没有路。
但“隼”不会给一个错误的地点。
林峰用右手在舱壁上摸索。很快,在靠近地板的一个阴影里,他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缝隙——那不是焊接缝,而是一个隐藏的、尺寸约半米见方的检修舱盖!舱盖没有把手,表面涂装和周围舱壁融为一体,若非特意寻找,极难发现。
他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有锁?还是需要特定方式开启?
就在这时,他听到舱盖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像是电子锁解除的声音。紧接着,舱盖向内悄然滑开了一条仅容一人挤过的缝隙,里面一片漆黑。
“隼”已经在里面了?还是远程控制?
没有时间犹豫。林峰用尽最后力气,将身体挤进了那条缝隙。里面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垂直通道,有简易的金属梯。他刚进去,身后的舱盖便无声地合拢,将最后一丝光线隔绝。
下方传来“隼”压低的声音:“下来。慢点。”
林峰摸索着,用右手和腿,一点一点向下挪动。每一下都牵动伤口,疼得他牙齿打颤。垂直下降了大约三四米,脚踩到了实地。这里是一个更小的、充满机油和金属味道的封闭空间,似乎是弹射器下方某个检修井的底部。只有一盏昏暗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
“隼”就站在阴影里,已经换下了医护伪装,穿着普通的舰员工作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他快速打量了一下浑身血污、狼狈不堪、几乎站不稳的林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比我想象的还能折腾。”“隼”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也离死不远了。”
林峰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大口喘息,盯着“隼”:“少废话……协议……沈皓……”
“隼”从怀里掏出一个比香烟盒略大的黑色扁平金属盒,递了过来。“基础神经映射稳定程序,外加一个一次性的低频共振诱导器原型。不是完整的‘梳理协议’,但足以暂时稳固他的意识状态,防止进一步退化,并为后续治疗创造可能的时间窗口。”
林峰用颤抖的右手接过金属盒,入手冰凉沉重。“怎么用?”
“盒子有生物锁,需要沈皓的dna样本(一滴血或唾液)激活。激活后,靠近他颅骨基部,会自动寻找最佳耦合点释放稳定波形。过程大约需要十五分钟,期间他会有些许神经反应,属于正常。一次有效时间预估在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时。之后必须进行更彻底的治疗,否则可能失效甚至反弹。”“隼”语速很快,但清晰。
“代价?”林峰握紧盒子。
“这东西本身,是‘守护者’对你们摧毁‘方舟’核心、并提供部分数据的‘预付款’。”“隼”看着他,“但激活并使用它,意味着你正式接受了之前的‘三个条件’框架。‘守护者’会默认你们同意合作。没有回头路了。”
林峰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嘶哑的气声:“老子……从来没想过回头。”
“很好。”“隼”点点头,眼神深处似乎闪过一丝复杂,“另外,关于‘海幽灵’和你们发现的异常海底结构……‘守护者’共享了一条情报:北约在格陵兰冰盖下的一个废弃早期预警站遗址,近期有异常能量信号和人员活动迹象。可能与‘方舟’残存技术或‘海幽灵’有关。坐标已经加密传入这个盒子,激活后会显示。”
“你们……不自己去查?”
“我们的行动受到更多限制。”“隼”没有多解释,“情报给你们,如何处置是你们的事。但提醒一句,那里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或者藏着比‘方舟’更麻烦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伪装成普通手表的多功能终端:“你该回去了。从这里往上爬三层,右手边第二个通风管道栅栏是活动的,出去是洗衣房储物间隔壁的清洁工具室。那里有备用病号服。怎么回到医疗中心,你自己想办法。我们没见过。”
说完,“隼”转身,走向检修井另一侧一个更隐蔽的暗门,身影迅速没入黑暗。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林峰一人,紧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盒,以及全身无处不在地叫嚣的疼痛和疲惫。
他抬起头,看向上方黑暗的通道。回去的路,同样艰难。
但至少,手里有了一样东西。一样可能为沈皓争取时间的东西。
他咬紧牙关,将金属盒小心塞进病号服里仅存的干燥内袋,然后伸出右手,抓住了冰冷的金属梯。
向上的攀登,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山上挪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