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条件下信息存储的物理原理与新介质探索”研讨会的邀请函，是以“国家基础科学研究基金会前沿探索项目组”的名义发出的，措辞官方而严谨。但林墨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落款处那个不起眼的内部编号前缀，以及联系人的加密邮箱后缀，都是“磐石”系统常用的标识。
“效率挺高啊。”林墨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那封电子邀请函，时间是三天后，地点在京城西郊一个以承办学术会议闻名的山庄式宾馆。“非正式研讨会，特邀观察员……这个身份定位倒是挺灵活。”
他没急着回复确认，而是先打开了系统界面。自从获得【极端环境数据存储技术】以来，他除了那次“量子佛学存储”直播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消化理解这项技术的深层次内涵，尤其是那三套工程实现方案。系统提供的知识并非死板的图纸，更像是灌注了无数研发经验和失败教训的“技术直觉”。林墨现在闭着眼，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量子点-拓扑绝缘体复合薄膜在原子力显微镜下的理想形貌，能“感觉”到不同拓扑相变临界点附近数据态稳定性的微妙差异。
“光有理论不行，得有点能‘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林墨思忖着，“研讨会不能空手去，虽然我是‘观察员’，但总得有点能引发讨论的‘观察材料’……最好是那种，看起来像是瞎捣鼓出来的半成品，恰好又戳中了某个技术痛点。”
他回忆着技术资料包里的内容。三套方案各有侧重：a方案追求极限环境耐受性，材料合成条件苛刻，但理论上能在太阳表面附近坚持几分钟；b方案平衡性能与可制造性，适合当前工业体系逐步升级应用；c方案则侧重于超高密度和超低功耗，部分设计理念甚至超越了现有半导体工艺框架。
“b方案太‘正’，容易露馅。c方案太超前，现在拿出来像天书。”林墨目光落在a方案的简化版子项上——那是一种侧重于“抗辐射和抗高温”的薄膜存储原型设计。虽然材料要求高，但其核心原理之一，是利用特定晶格缺陷对高能粒子的“俘获-湮灭”效应来保护存储单元，这个原理如果用比较“土”的方式部分模拟……
一个想法渐渐成形。
接下来两天，林墨的直播间异常“高产”。他连续直播了“用微波炉和锡纸制作微型法拉第笼测试电磁屏蔽”、“用液氮和热水挑战温差极限下的u盘存活”、“甚至尝试用紫外线灯和荧光粉‘加密’数据（当然失败了）”。这些直播依旧保持着沙雕翻车的风格，但隐隐约约，始终围绕着一个核心主题：数据存储介质与恶劣环境的对抗。
在这些直播的间隙，林墨私下里却在忙活另一件事。他通过合法渠道（主要是电子市场和一些化学试剂商店）购买了一些看似普通的材料：高纯度（相对而言）的氧化铝和氧化锆粉末、几种稀土氧化物、导电银浆、硅片边角料、一台二手的小型真空镀膜机（声称要自制“星空投影灯罩”）、以及一套精度尚可的恒温加热炉。
工作台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微型“材料实验室”。林墨穿着白大褂（直播用的道具服），戴着护目镜，在镜头外小心翼翼地操作。他按照自己“瞎琢磨”的配方，将几种粉末按特定比例混合，加入有机粘结剂，研磨成均匀的浆料。然后，他将这些浆料涂覆在清洗过的硅片或陶瓷基片上，放入加热炉中，在不同的温度阶梯下进行热处理。
这个过程被他拍成了延时摄影，配上了极其不专业的解说：“家人们，我在尝试合成一种‘宇宙尘埃涂层’，据说这种涂层能吸收有害辐射并转化成无害的热能！如果成功，说不定能用来保护手机不被太阳黑子影响信号！”——这说法自然是胡扯，但“吸收辐射”这个关键词，以及那看似随意实则经过计算的粉末配比和温度曲线，才是他真正想传递的信息。
热处理后的样品，有的开裂，有的剥落，有的颜色不均，只有少数几片看起来还算完整，表面形成了一层致密的、带有细微晶体光泽的薄膜。林墨用万用表测试，薄膜基本绝缘，但其中掺杂了微量导电材料的样品，显示出极其微弱且不稳定的电导变化，尤其是在用小型放射性检查仪（他谎称是“负离子检测仪”）靠近时，仪表的读数会有轻微扰动。
“有反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反应！”林墨在镜头前兴奋地展示着那一点点读数变化，“看来我的‘宇宙尘埃涂层’可能真的有点东西！虽然离保护手机还差十万八千里，但……科学探索嘛，失败是成功之母！”
这些“失败”的样品和实验过程，被他精心剪辑，连同一些自己瞎编的、漏洞百出的“实验记录”和“数据分析”，打包成了一个名为《个人兴趣研究：几种混合氧化物薄膜在模拟辐射环境下的电学响应初探（极度不严谨版）》的文件夹。文件里充满了“可能是”、“也许是”、“我猜”这类词汇，数据粗糙，结论荒谬，完全是一份业余爱好者的胡闹记录。
但在文件的最后几页，林墨“无意间”粘贴了几张从公开学术数据库下载的、关于拓扑绝缘体表面态和辐射诱导缺陷的综述图表（他注明是“觉得相关所以放上来参考”），并在旁边用红色字体手写了一段歪歪扭扭的“感想”：
“看了这些高大上的论文，感觉我做的这些就是垃圾啊。不过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有些材料被辐射轰了之后，内部好像会形成一些特别稳定的小结构（论文里叫拓扑缺陷？），这些结构反而能让材料的某些性质变得更稳定？这有点像我爷爷说的‘打铁淬火’，越敲打越结实？如果存储数据的‘0’和‘1’能藏在这种‘越打越结实’的结构里，是不是就不怕辐射和高温了？纯属瞎想，专家们看了别笑。”
这份文件，连同那些“成功”与“失败”的实物样品（小心包装好），以及完整的、荒诞的直播录像备份，在研讨会前一天，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了“磐石”指定的接收点。
林墨知道，这份“作业”交上去，真正的专家们自然能从中剥离出胡闹的部分，捕捉到那一点点闪烁的、关于“辐射诱导拓扑保护”和“缺陷工程稳定数据”的技术灵感火花。而他作为“观察员”的任务，就是在研讨会现场，恰到好处地“点燃”更多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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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当天，西山宾馆“翠微厅”外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学者们趁着茶歇间隙低声交谈。厅内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深空环境下存储介质单粒子翻转效应”的报告，气氛有些凝重。现有的技术路线似乎遇到了瓶颈，辐射硬化存储器的成本居高不下，密度难以提升，而深空探测任务对数据存储的容量和可靠性要求却越来越高。
林墨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休闲西装（临时买的，不太合身），手里端着一杯果汁，尽量让自己缩在角落，扮演好“观察员”的角色。他已经“观察”了一上午。参会者大约三十余人，除了几位明显是“磐石”系统协调员的年轻面孔外，其余都是相关领域真正有分量的人物：头发花白的院士、眼神锐利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戴着厚厚眼镜埋头记笔记的青年技术骨干。他们讨论的问题非常专业，林墨能听懂大概，但细节处常常云里雾里。不过这正合他意——他本就不是来当专家的。
几位老先生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讨论。
“……说到底，还是要在材料物理层面找到根本的解决之道。现有的掺杂、屏蔽、纠错编码，都是扬汤止沸。”一位姓吴的航天材料老专家摇头道。
“吴老说得对，”旁边一位信息存储领域的权威周教授接口，“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存储原理，数据状态与容易受环境影响的电学、磁学性质解耦。”
“谈何容易啊。”另一位来自高能物理所的研究员叹气，“我们做粒子探测器数据获取，瞬间数据流太大，现有缓冲存储经常出问题。想要又快又稳又不怕辐射，简直是既要又要还要。”
这时，一位“磐石”系统的协调员（林墨认得他，代号“青松”，负责技术联络）看似随意地走了过来，加入了谈话。
“各位老师，我们前期做了一些非常初步的、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资料收集和调研。”青松语气平和，“其中有一份来自民间爱好者的……嗯，算是‘实验记录’吧，里面提到了一些粗糙的观察和很大胆的猜想。虽然实验本身很不严谨，但有个思路或许有点意思——他提到了利用材料受辐射或应力后形成的某种稳定缺陷结构来承载信息，还类比了‘打铁淬火’。”
“民间爱好者？”“打铁淬火？”几位专家都露出了好奇又略带怀疑的神色。
青松示意了一下，不远处另一位工作人员立刻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的正是林墨那份文件的部分摘要，以及那几页带有“瞎想”手写笔记的截图。
吴老接过平板，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先是皱眉，随即眉毛微微扬起。“这配方……氧化铝、氧化锆、掺铈……比例有点意思，虽然不是最优，但这个方向……嗯？”他看到了后面的手写感想，“‘拓扑缺陷’？‘越打越结实’？这个比喻……”
周教授也凑过来看：“把数据藏在受激后反而更稳定的结构里？这个想法……逆向思维啊。我们总想着怎么防止辐射破坏原有结构，他想的却是利用辐射创造新结构来保存数据？荒诞，但……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物理上的可能性？拓扑绝缘体的边界态确实以稳定着称……”
高能物理所的研究员眼睛一亮：“如果是真的，那对于瞬时强辐射环境下的数据暂存太有用了！辐射不再是破坏源，反而是‘写入’工具的一部分？”
他们的讨论声渐渐变大，吸引了周围其他学者的注意。很快，那份“民间爱好者”的文件和手写笔记成了小圈子的焦点。大家的态度从最初的好奇、怀疑，逐渐转变为认真的思考和辩论。
“这想法太大胆了，理论基础在哪里？”
“拓扑量子计算领域倒是有类似利用缺陷编码量子比特的提议……”
“材料怎么实现？他这配方太粗糙了。”
“但方向可能值得探究。我们可以用更精密的设备验证一下，辐射后某些特定成分的氧化物薄膜，其电学或光学性质是否真的会出现‘淬火’稳定现象……”
林墨在角落里默默喝着果汁，耳朵竖得老高。听着专家们从质疑到思考，再到提出具体的验证方向和理论联系，他心里那块石头慢慢放下了。火种已经递出，并且被这些顶级的头脑接了过去，开始吹气、添柴。
这时，青松似有意似无意地朝林墨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对几位核心专家低声说了几句。吴老、周教授等人的目光随即投向了林墨，带着审视和浓厚的兴趣。
青松带着微笑走过来：“林墨观察员，几位老师对你提供的……呃，兴趣研究材料，很感兴趣。方便过去简单交流几句吗？只是随便聊聊，不用紧张。”
林墨立刻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略带腼腆和茫然的表情：“啊？我？我就是瞎写写的……那些专家老师真看了？没笑话我吧？”
“没有没有，老师们觉得很有启发性。”青松忍着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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