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林昭微的身影出现在医院门口。她换下了护士服,穿着一身合体的淡蓝色碎花旗袍。正是上次顾靖澜带她在合市绸缎庄买的那件真丝香云纱做的。剪裁得体,衬得她身形窈窕。
她小跑着下了台阶,拉开车门坐进顾靖澜身边的位置,带来一阵淡淡的皂角清香。“开车,随便转转吧。”顾靖澜对前排的警卫班长吩咐道。引擎低沉地轰鸣起来,庞大的轿车缓缓驶离医院大门。
车子沿着福省的街道行驶,顾靖澜和林昭微随意地聊着。他问她在福省吃不吃得惯,住得还习不习惯,医院宿舍条件怎么样。林昭微一一回答,语气轻快。街边店铺的灯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聊了一会儿家常,顾靖澜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对了,昭微,认识这么久,好像还没听你说起过你的父母。方便说说家里的情况吗?”
林昭微脸上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一下,侧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顾靖澜的侧脸:“怎么啦?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问这个?”
顾靖澜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街道上流动的人群和黄包车,嘴角保持着温和的弧度:“没怎么,就是好奇。认识这么久了,一直也没听你提起过。”
林昭微收回目光,沉默了几秒钟,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头、微微绞紧的手指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我是淞沪人。父母…在淞沪会战的时候,可能已经…”她停顿了一下,喉头滚动,“我们走散了。炮火…太乱了。
我们家…以前在闸北那边开了间小小的杂货铺……”她断断续续地讲着,讲老房子的天井,讲父亲算盘打得噼啪响,讲母亲做的腌笃鲜,讲那场改变一切的大火和爆炸。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眼眶明显泛红,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水光。顾靖澜侧过身,看着她低垂的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紧握的拳头,声音放得很轻:
“会找到的。只要人还在,总有团聚的一天。放心,一定会!”林昭微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顾靖澜在阴影中的眼睛:“真的吗?”顾靖澜用力地点了下头:“嗯!”。
车厢里陷入一阵沉默。车子漫无目的地转了几条街。顾靖澜提议去福省最大的“聚仙楼”吃饭,林昭微却摇了摇头,坚持要回医院,说还有些纱布没整理完。顾靖澜没再坚持,只对司机说了句:“回军医院。”
当晚,顾府书房。
厚重的丝绒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窗外的夜色。书桌上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桌面上堆叠的文件。房间里弥漫着浓烈而辛辣的烟草气味。
顾靖澜指尖夹着一支燃烧的echtorient香烟,烟头处积了一截长长的灰白烟灰。
他眉头紧锁,眼神落在烟雾缭绕的虚空处,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灰白色的烟雾一团团地从他口鼻间喷出,在昏黄的灯光下盘旋、纠缠、扩散,几乎填满了书桌周围的空间,让书柜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书房外,一个几乎与门外廊柱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停在门口,刻意压低的嗓音透过厚重的木门传来:“军座在吗?”
门口站岗的警卫班长身体纹丝不动,嘴唇微动,同样压低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书房:“在,军座等您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