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宝突然想起先前的场景,试探着问道:“对了,你刚那是干嘛呢?”
“啊...... 哪个刚刚......” 星云的筷子 “当啷” 一声掉在碗里。
“就是你躺在那睡的时候,刚醒的时候,是咋了,做梦了?”
星云脸颊涨得通红,抓起桌上的帕子朝他扔去:“哎呀........ 大坏蛋........”
这一刻,幻境中青涩的 “星宝” 与眼前略显慌乱的星云,在云宝的脑海中渐渐重叠。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再追问。
用完早点,云宝随意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差不多辰时两刻。”
云宝又追问:“今天周几?”
“周一...... 怎么了?”
“啊!” 云宝这才想起和殷科的约定,匆忙起身检查了一下装束,背上背包,朝着星云挥了挥手:“星宝再见。”
“星宝?.......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称呼这么熟悉.......” 星云喃喃自语,望着云宝远去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发烫的脸颊。
云宝一路狂奔出南黄秘境,在学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心急如焚地朝着殷科赶去。好在两地都在城南,不到半个时辰, 出租车便稳稳停在了目的地。
晨光透过会议室的百叶窗,在长桌表面投下斑驳光影。云宝推开会议室的门,瞬间察觉异样 —— 往日早会里站成一圈汇报进度的场景消失不见,此刻所有人都坐在会议椅上,测试组的同事们甚至低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李峰管事端坐在主位,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金属腕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云宝挑了个后排角落的空位,他刚落座,便听见前排传来窸窣响动,丹小青侧身回头,朝他眨了眨眼,梨涡里藏着笑意。还未等云宝开口询问,丹小青已经转身面向投影幕布,指尖轻点遥控器:“各位,快年底了,前段时间做的问卷调查大家也都参与了,我们今天对一些比较热门的话题展开讨论,各位可以畅所欲言。”
随着她的声音,屏幕上跳出柱状图表,顶端标着 “员工意见反馈 top10”。云宝摩挲着圆珠笔,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发言,渐渐拼凑出事情全貌:原来是殷科人力部门发起了 “建言献策” 活动,员工匿名提交意见后,由人力部汇总分类,按提及频次排序下发到各部门讨论,美其名曰 “倾听基层声音,优化组织生态”。
已经有了六年多工作经验的云宝,隐隐的感觉到,这是个坑。随着研讨的深入,果然验证了云宝的想法。
会议室的白炽灯嗡嗡作响,在深棕色长桌投下惨白的光。云宝把笔记本摊在膝头,看着研发部管事李峰夹着皮质文件夹走进来,鳄鱼纹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像极了老式座钟的报时。三十多双眼睛跟着他移动,又在接触到他镜片后的目光时迅速低垂,仿佛受惊的鹌鹑。
“抱歉,路上处理了个紧急需求。” 李峰将文件夹重重拍在主位,金属扣撞击桌面的脆响让前排的韩玉真肩膀一颤。他解开藏青色西装外套,露出熨烫得能切豆腐的衬衫领口,“今天咱们不搞虚的,就聊聊匿名问卷里的大实话。” 他特意咬重 “大实话” 三个字,可云宝注意到,他说这话时,右手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杯上 “天道酬勤” 的烫金字样 —— 那杯子去年年会特等奖,此刻杯盖却严丝合缝盖着,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测试一组组长吴硕率先打破沉默,格子衬衫第三颗纽扣已经发白,显然洗过太多次。“李管事说得对,” 他扶了扶下滑的眼镜,镜片反光挡住眼睛,“自动化测试工具升级这条意见提得中肯。上周我们组跑压力测试,老系统崩了三次,小王连着通宵两天……” 他的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实习生小王,后者正疯狂在笔记本上记录,笔尖划破了纸。
云宝转着圆珠笔,在 “吴硕” 名字旁画了个问号。那条意见是他用匿名账号凌晨三点提交的,当时特意清空了浏览记录。此刻听吴硕把 “我们组” 说得如此亲热,倒像是他亲手写的一样。他抬头时,正撞见测试二组组长吕琳对着小镜子补珊瑚色口红,指甲上的法式美甲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工具升级是该提上日程,” 吕琳合上粉饼盒,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不过玉真啊,” 她突然转头,吓得韩玉真钢笔掉在地上,“采购流程你还不熟悉,要走财务部、it 部、分管副总三层审批,没三个月下不来。年轻人还是要多体谅公司难处,对吧?”
韩玉真盯着地上的钢笔,入职三个月来,她已经学会在吕琳说话时盯着对方嘴角那颗痣 —— 这样就不用直视她眼睛里的寒意。“嗯嗯,确实应该从长计议。” 她蹲下身捡笔,趁机擦掉额角的冷汗。
会议室后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赵彤转动着马克杯,杯身 “优秀员工” 的烫金字已经斑驳。作为入职五年的老员工,她太熟悉这种场面了。去年她提的 “减少无效会议” 建议,后来变成了每周固定的 “跨部门沟通茶话会”,每次都要耗掉整个下午。她在笔记本上画了个被锁链捆住的嘴巴,又迅速用橡皮擦掉,改成 “完全同意吕组意见”。
李峰手指有节奏地叩击桌面,像在敲打摩斯密码。“既然说到流程,”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绩效考核、加班补贴、弹性工作制这三项,投票数最高。哪位勇士先来开个头?”
长桌尽头的张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印着《赛博朋克》图案的卫衣随着肩膀抖动。作为程序员,他上周刚算出自己的加班时薪比法定标准低了 40%。“我…… 我觉得,”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绩效考核的评分标准,能不能…… 再透明一些?”
“透明度确实重要!” 测试三组组长许文华立刻接过话头,袖口的机械表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他推了推眼镜,从文件夹抽出一张 a4 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公式,“不过小张啊,评分是为了激励大家成长。你看你负责的模块,代码质量分从 75 提到 85,这就是进步嘛!”
云宝看着那张纸,知道所谓 “代码质量分” 不过是组长一句话的事。张阳的脸色变得惨白,他当然记得,那 10 分的提升是连续两周睡在公司换来的,而许文华作为组长,从未在凌晨来过办公室。
“许组说得在理,” 测试四组组长罗铭的寸头泛着青光,这位前军人出身的管理者拍了拍保温杯,“我带过的兵里,能吃苦的最后都当了骨干。年轻人,吃点苦是好事。”
韩玉真望着他的杯身上 “退伍不褪色” 的贴纸,想起自己父亲也是军人,但父亲绝不会让她 “自愿” 加班到凌晨。“其实我觉得加班补贴……” 她刚开口,就被吕琳的笑声打断。“玉真啊,” 吕琳的口红在灯光下鲜艳得近乎刺眼,“你转正答辩时说‘愿意为公司奉献’,这就是奉献的机会呀!” 她转头看向李峰,眼里带着谄媚的笑,“李管事您说呢?”
李峰笑着点点头,开始分发便签纸。“每人写条具体建议,不用署名。” 他晃了晃玻璃碗,“我保证直接送到高层手里。” 纸张传递的沙沙声中,云宝观察着四周:赵彤咬着笔杆,最终写下 “希望打印机旁放盒回形针”;韩玉真画了个笑脸,旁边写 “建议每月生日会”;张阳折了个方方正正的纸团,里面一片空白。
当最后一张便签落入碗中,李峰摇晃着碗,纸张碰撞的声音像极了骰子在赌桌上滚动。“很好,”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散会前提醒大家,职场是个大家庭,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收不回去了。” 他特意在 “收不回去” 上加重语气,张阳的手指猛地攥紧卫衣衣角。
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赵彤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起老家的麦田 —— 那里的风能吹散所有谎言,而这里的空气只会让真话窒息。她摸出手机给丈夫发消息:“今晚加班,别等我吃饭。”
“对了,” 李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位同事提‘禁止领导占用会议室谈私事’,这个意见很有意思。” 他敲了敲玻璃碗,“是谁提的,会后可以单独聊聊。”
空气瞬间凝固。张阳的耳尖泛起不正常的红色,他想起上周三,正是在第三会议室门口,听见李峰在电话里谈供应商回扣的事。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他背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我突然想起有个紧急 bug 要处理!” 他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出了会议室。
吕琳望着他的背影,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击。云宝不用看也知道,她在记录:“张阳,负面意见,重点关注”。
会议临近尾声时,不知谁起的头,话题转到了茶水间的咖啡机。“昨天接的美式,喝出一股板蓝根的味道。” 陈宇的抱怨引发一阵轻笑,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些。吴硕提议成立 “咖啡角管理小组”,许文华建议按工龄分摊费用,罗铭则说可以用加班时长兑换咖啡积分。
云宝听着这些讨论,想起大学时的小组作业 —— 当所有人都在回避核心问题时,无关紧要的琐事就成了最好的遮羞布。他抬头看向李峰,后者正认真记录着,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像极了渔夫手中的钓线。
“李管事,” 赵彤突然开口,“打印机经常卡纸的问题,能不能优先解决?上周我打印测试报告,浪费了三盒 a4 纸。”
“马上安排!” 李峰立刻回应,脸上堆满笑容,“赵姐提的都是务实的建议,以后要多沟通!”
赵彤笑笑,没有再说话。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被贴上了 “务实派” 的标签,而像张阳那样的人,已经成了 “刺头”。职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分拣机,会自动把人归类,贴上不同的标签。
散会时,云宝故意放慢动作。他看见李峰和四位组长围在桌前,吕琳正在用红笔给便签分类:赵彤的 “回形针” 被归到 “行政类”,韩玉真的 “生日会” 放在 “员工关怀”,而张阳的空白纸团单独放在一边,上面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云宝,” 吕琳经过他身边时,香水味混合着咖啡渣的味道扑面而来,“年轻人要积极参与讨论,光记笔记可不行。” 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云宝低头看着笔记本,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和箭头,像一幅无人能解的密码图。
电梯间里,赵彤凑近云宝,压低声音说:“看到那些红笔了吗?五年前我提‘增加带薪病假’,现在请病假要三甲医院的诊断证明和部门审批。” 电梯门打开,里面挤满了抱着文件夹的人,有人在讨论 “李管事新买的定制西装”,有人抱怨 “罗组又要查代码注释”。
云宝望着电梯镜面中被切割成碎片的自己,忽然想起会议室里那个透明的玻璃碗 —— 那些写满真话或谎言的便签,终将成为某些人手中的筹码,用来衡量每个人的 “忠诚度” 和 “威胁值”。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血色,韩玉真追上赵彤,手里还攥着那张画着笑脸的便签。“赵姐,这些真的会送到高层手里吗?” 她的声音带着不安。
赵彤看着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流,叹了口气。“会的,” 她顿了顿,“不过不是用来解决问题,而是用来记住提问题的人。”
午饭后的办公室弥漫着困倦气息,空调外机嗡嗡作响,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众人没精打采的脸。老贾把转椅滑到云宝工位旁,金属滚轮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扯出个略显生硬的笑容:“上午那会开的会,你咋看?”
云宝指尖在键盘上虚点两下,装模作样沉吟片刻才开口:“我手头急事多,一直盯着手机处理文件,都没咋顾上听。” 说着晃了晃锁屏界面还亮着的工作群聊,屏幕蓝光映得他表情模糊。
“高啊!下次我也学你这招。” 老贾一拍大腿,塑料椅跟着发出吱呀声。他探着身子压低声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哎?不是说要征集单位建议吗?”
“建议?” 云宝转着圆珠笔,笔杆在指间转出残影,“您觉得能当真?”
老贾嗤笑一声,伸手抹了把脸,眼角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老弟,听过‘陛下英明、臣罪当诛’没?提意见就是给领导表忠心的幌子,当真你就输了。”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给领导端茶的实习生,喉结动了动,“在咱们殷国,做事哪是靠本事?哄人开心比专业技能管用,情绪上头了规矩就是摆设。也就那帮‘正式工’能靠着铁饭碗混日子。”
云宝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老贾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对着虚空抱怨:“你看,多少技术骨干想较真,最后要么被磨平棱角卷铺盖走人,要么自己爬上高位 —— 可没带过团队啊,能咋办?还不是捡起当年最恨的那套手段接着管,一代接一代,烂摊子越摊越大。”
“贾哥,您这看得透彻。” 云宝关掉跳出的广告弹窗,屏幕暗下来的瞬间,映出老贾两鬓新添的白发。
“透啥彻,” 老贾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凉茶,“这都是拿青春喂了狼,才嚼出来的教训。” 他把转椅滑回原位,椅背撞在桌角发出闷响,惊飞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窗外蝉鸣聒噪,阳光照在积灰的空调外机上,泛起刺目的白光。
键盘敲击声在出租屋里断断续续响了三个月,云宝终于合上电脑,长舒一口气。转正答辩通过的邮件躺在收件箱最上方,红色的未读标记刺得他眼眶发酸。这三个月,他白天对着电脑屏幕调试代码,深夜就着台灯研读修炼典籍,神经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弦。好在春节假期即将到来,总算能松松这口气。
殷国的春节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整整七天的长假足够好好歇一歇。云宝盯着日历上圈出的日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边,盘算着假期安排。都城这几天正举办灯会,夜市上的糖画、灯谜倒也有趣,但他更惦记鹿城老家。石晶晶去年提过,想在春节前把老宅的窗花换新,要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帮忙,不知会换来怎样惊喜的表情。
假期第一天,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桌上摆放着两个东西,让云宝的内心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