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似乎正追逐一只粉蝶。那蝶儿翅翼粉白,上缀淡淡斑纹,在草叶间翩跹起舞。少女微提裙摆,步履轻盈地追逐着,裙裾扫过初生的草尖,带起几片嫩绿的草叶。她跑动间并不迅疾,嘴角噙着盈盈笑意,颊边泛起浅浅梨涡,一双明眸亮若含星,专注地追随着蝶儿的轨迹。偶见蝴蝶加速,她便微微踮起脚尖,纤臂轻抬,意欲捕捉那斑斓翅翼,指尖莹白修长,丹蔻淡染,在明媚春光下,透出浅浅绯色,宛如初绽的樱花瓣。
“父亲,观此仪仗,恐是皇室宗亲。”曹璨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中透出十二分的谨慎。那明黄伞盖,绝非臣子所能僭用,加之鸾凤幡旗,其主人身份,非公主即郡主,尊贵非常。
曹彬目光掠过那象征天家威严的明黄伞盖,最终落在那灵动少女身上。他在京中多年,宗室贵女见过不少,却鲜有这般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的鲜活气韵——宛如自融融春色中撷取的一枝迎春,带着不染尘俗的明媚。纵然他心若古井,此刻亦不免被这蓬勃生机所触动,恍然间,竟似见春光潋滟,直映心底。然此念方生,便被他立时压下。他素来不欲与天家贵胄有过从甚密之牵扯,尤其在此郊野之地,若因无心之举造成冲撞,徒惹麻烦。遂微微颔首,对曹璨低语:“暂且回避。”
言毕,便欲转身循原路返回。不料刚行两步,身后便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夹杂着少女愈近的轻笑。曹彬下意识回首,恰见那黄衫少女为追逐粉蝶,已跑至距他们仅十步之遥处。
少女显然也未料到此地竟有外人,面上欢愉笑容骤然凝住,明澈双眸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愕然。其肌理细腻,莹白胜雪,日光映照下,恍若上好的羊脂美玉,通透生辉。眉似远山含黛,纤细修长;眼尾天然微扬,平添几分娇俏;鼻梁秀挺,鼻尖因方才跑动微泛红晕;唇若涂朱,饱满丰润,此刻因惊愕而微微抿起,恰似一枚初熟的樱桃。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曹彬身上,旋即掠过曹璨及后方亲随。当瞥见曹璨等人下意识向曹彬身侧靠拢,姿态恭敬俨然以他为首时,少女眼中愕然渐褪,转而浮起一抹羞赧之色,纤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披风一角,那指尖的淡淡绯色,在碧色纱料映衬下,格外鲜明。片刻迟疑后,她复又悄悄抬眼,目光再次落回曹彬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探究。
曹彬亦坦然迎着她的目光。作为一名资深网民,一生虽短,却阅女无数,然眼前少女眸光之澄澈,恍若山涧未经尘染的清泉,纯净得不含丝毫杂质。那份勃发的生机与灵动,恰似一束毫无预兆穿透阴霾的春日暖阳,直直照入他那被五年铁血生涯浸润得幽深的心湖,激起圈圈微澜。但他终是久经沙场、惯看生死之人,心志早已磨砺得坚逾金石。瞬息之间,他便已收敛心神,对着少女方向,极轻、极郑重地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恰到好处,既不失礼数,亦无半分攀附之态。随即,不再停留,转身引着曹璨与亲随,步履从容地离去。玄色袍角在风中轻扬,背影决然,未有一丝留恋。
行出数十步,方闻身后传来女官低柔的劝归之声。他未曾回首,步履亦未稍缓,然方才那抹鹅黄倩影,以及步摇珠玉相击的清音、纤指缠绕披风的细微动作、还有那双盛满春日光辉的明眸,却已在不经意间,悄然烙印于心。
重返船上,船队补给已毕,正准备启锚续行。曹彬立于甲板,望着青灰色船帆再度饱胀,推动船身缓缓离岸。江陵府码头在视野中渐次远去,恰见一只粉蝶翩跹,翼翅斑驳,正贴着粼粼江面低飞。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蝶影,脑海中却不期然再次浮现出少女追逐蝴蝶的灵动身姿。他暗自思忖,遍览所知宋史,似乎并无“永宁公主”之封号——方才依稀听闻女官如此称呼。看来此间时空轨迹,确与他原本所知的历史长河产生了偏差,而这位公主,大抵便是这偏差之中,一个独特的存在。
“父亲,军需官估算,再有三日航程,即可抵达汴京。”曹璨近前,奉上一件素色薄绒披风,“江风犹带寒意,请您披上。”
曹彬接过披风,搭于肩上,指尖触及柔软绒料,竟无端联想到少女那件浅碧色薄纱披风——想必其质地更为轻柔,方能随风如此熨帖。他立时驱散这无关的思绪,自曹璨手中接过方才呈上的西川军务简报,指尖拂过墨迹犹新的纸面,目光重归沉静,投向浩渺江流:“传令下去,启航前再行查验船械,务求万全。”
曹璨恭声应命,转身传令。曹彬独自伫立船头,江风拂面,带来熟悉的微腥水汽。那只粉蝶早已不知所踪,然心中那点因意外邂逅而泛起的微澜,却未即刻平息。他深知,返归汴京之后,复命、述职、应对西川后续事宜,桩桩件件皆需劳心费神,与那位公主,大抵再无交集之可能。此番江畔春日的偶然一晤,不过是他身历的这段错位时空中的一支微小插曲。
然则,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却如一颗无意间落入心田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在这既偏离正史轨迹、又交织着现代魂灵与古代将帅身份的独特人生际遇中,觅得了一方栖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