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清晨,寒雾尚未散尽,紫宸殿外的铜钟已敲响了三下。沉闷的钟声穿透薄雾,回荡在皇城深处,催促着文武百官入宫议事。往日里略显松散的朝会队列,今日却格外齐整,官员们身着各色官服,踩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脸上多了几分凝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的朝会,注定绕不开北疆的太原战事,更绕不开那位远在前线、威望日盛的曹枢密。
紫宸殿内,暖意融融,却压不住空气中涌动的暗流。龙椅上,十二岁的小皇帝刘承佑努力挺直单薄的脊背,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眼神茫然地扫过殿内文武,时不时下意识地看向身侧那座威仪棣棣的蟠蛟金座。赵匡胤端坐其上,玄衣纁裳上的日月星辰纹样在烛火下流转,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只偶尔抬手时,指尖划过扶手的纹路,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威严。御座之侧的珠帘后,太后的身影隐约可见,自始至终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如同一个沉默的象征。
百官分列两侧,文官在东,武将在西。宰相赵普站在文官之首,面色沉静,手中的笏板紧紧握着;石守信等武将则立于西侧,身上的铠甲尚未完全卸下,还带着北疆战事的肃杀之气。而晋王赵光义,却刻意站在文武队列的交界处,一身一品朝服,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殿内,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朝会伊始,先是户部、兵部官员依次上奏,禀报太原前线的粮草转运、军械补给等事宜,言辞间尽是对宋军战事顺利的称颂。小皇帝按照预先教好的话术,随口安抚几句,目光便又落回了赵匡胤身上。待例行奏报完毕,殿内短暂沉寂下来,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果不其然,赵光义向前一步,手持笏板,躬身开口,声音洪亮,瞬间打破了殿内的宁静:“陛下,宋王!臣有本启奏!”
赵匡胤微微颔首:“晋王请讲。”
“太原围城之战已逾多日,三军将士浴血疆场,收复晋州,大破契丹,焚毁粮草,立下赫赫战功,此乃我大宋之幸!” 赵光义先扬后抑,语气慷慨激昂,引得不少官员点头附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凝重,“然古语有云,大军在外,将令不一乃兵家大忌。如今前线三路大军会师,将领众多,虽有曹枢密统筹,却难免各有心思。若有将领因战功自傲,滋生懈怠之心,或行事偏颇,贻误破城战机,岂不可惜?”
这番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文官们窃窃私语,武将们则面露不悦 —— 前线将士拼死拼活,后方却有人质疑他们的忠心,实在令人寒心。石守信眉头紧锁,刚要出列反驳,却被赵普用眼色制止了。
赵普深知赵光义的意图,此刻贸然反驳,只会落入他的圈套。赵光义要的就是朝堂争论,好趁机推行自己的主张。
赵光义仿佛未闻殿内议论,继续说道:“臣以为,当遣一位重臣前往太原,出任北面行营监军。” 他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列举,“其一,可代表朝廷抚慰将士,赏赐军功,彰显陛下与宋王的体恤,稳定军心;其二,可协调三路大军,统一调度,避免推诿扯皮,提高作战效率;其三,可监督军纪,核查军饷粮草使用情况,防止有人中饱私囊,确保每一分物资都用在实处。如此三管齐下,方能上下一心,早日攻克太原,平定北汉!”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顾及了朝廷体面,又点明了 “监督” 的必要性,看似句句为战事着想,实则句句都在针对远在前线的曹彬。满朝文武皆是人精,岂能听不出其中深意?
此时,一名老臣出列,躬身道:“晋王所言虽有道理,可曹枢密乃三军统帅,用兵如神,如今战事正顺,贸然派监军前往,恐会掣肘前线指挥,扰乱军心啊。” 这位老臣是前朝遗留的忠良,素来不涉党争,此刻挺身而出,实属忧心战事。
赵光义立刻反驳道:“老大人此言差矣!监军并非掣肘,而是辅佐。曹枢密能力出众,但若有一位深谙军政的重臣从旁协助,岂不是如虎添翼?再者,朝廷派监军,并非不信任曹枢密,而是为了确保战事万无一失。太原乃北汉都城,城高池深,若有半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他言辞犀利,瞬间将 “不信任” 的帽子扣了回去,让那名老臣无从辩驳,只能长叹一声,退回队列。
紧接着,几名赵光义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晋王所言极是,监军之设,乃祖宗旧制,为的就是稳固前线,理应推行!”“张鉴学士学识渊博,深谙军政,若能出任监军,定能不负使命!”
一时间,朝堂上支持赵光义的声音占了上风。赵匡胤坐在蟠蛟金座上,始终沉默不语,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臣,将每个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他心中清楚,赵光义此举,名为监军,实则是要安插亲信,制衡曹彬。曹彬手握重兵,远在前线,威望日盛,已然成为朝堂上不可忽视的力量。赵光义作为王弟,自然容不下这样一个潜在的威胁。
而赵匡胤自己,也有几分顾虑。曹彬忠诚可靠,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但功高震主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派一名监军前往,既能安抚赵光义,又能对前线局势多一分掌控,算是一步权衡之棋。
沉吟片刻,赵匡胤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晋王所言,不无道理。前线大军云集,确实需要一位重臣协调监督。不知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赵光义等的便是这句话,当即躬身答道:“臣举荐枢密直学士张鉴!” 他顿了顿,详细举荐,“张学士出身名门,学识渊博,早年曾任职地方,熟悉军政事务,后入枢密院,协助处理北疆军务,经验丰富。且此人为人正直,不徇私情,不畏权贵。由他出任监军,既能协调诸将,又能安抚军心,定不辱使命!”
张鉴乃赵光义一手提拔的亲信,多年来紧随其左右,行事干练,且极懂揣摩上意。满朝文武对此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再当面反驳。方才那名老臣还想开口,却被赵普拉住了。赵普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再争 —— 宋王心意已决,再争无益。
赵匡胤点了点头,沉声道:“准奏。即刻拟旨,任命张鉴为北面行营监军,持节北上,便宜行事。军饷粮草、将士赏赐等事宜,皆由他协同曹彬处置。”
“臣,遵旨!” 赵光义躬身领旨,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迅速隐去。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朝会散去,大臣们陆续退出紫宸殿。长廊之上,寒风凛冽,吹动着官员们的袍角。赵普放缓脚步,等身后几名曹彬一系的官员跟上,才停下脚步,面色凝重地吐出一句:“诸位,此乃夺权之始也。”
几名官员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其中,兵部侍郎辛仲甫忧心忡忡地问道:“相爷,张鉴此去,怕是要掣肘曹枢密吧?前线战事正顺,若监军从中作梗,乱发号令,恐生变数啊。”
“变数已生。” 赵普叹了口气,目光望向北方太原的方向,眼中满是忧虑,“晋王此举,名为监军,实则是要安插眼线,夺取军功。你想,张鉴是他的亲信,到了前线,凡事必然先向晋王禀报。曹枢密远在前线,朝中无人为其直言,宋王虽明事理,却也需顾及朝堂平衡,不可能事事偏袒曹枢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更可怕的是,监军手握监督之权,若想刁难,总能找到借口。粮草调度、将士封赏、攻城部署,任何一件事,他都能横加干涉。一旦战事稍有不顺,第一个被问责的,便是曹枢密。”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他们深知赵普所言非虚,一场无声的较量,已从汴京蔓延至北疆。一名官员咬牙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不能向宋王进言,阻止此事吗?”
“为时已晚。” 赵普摇了摇头,“旨意已下,宋王心意已决。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暗中联络前线,提醒曹枢密多加提防,凡事谨慎行事,切勿给人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