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翰也笑着举杯:“这都是大家的功劳,若不是侯霸荣献门,若不是枢密定下水攻之策,咱们哪能这么快破城。”
郭守文坐在一旁,虽不似李汉琼那般张扬,却也面带笑意。他抚摸着腰间的佩剑,剑鞘上还留着与刘继业激战的划痕,心中想着,这次护粮破敌,总能给家中老母挣一份诰命了。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马蹄声,一名亲兵翻身下马,神色匆匆地闯入营帐:“枢密!汴京急信!”
曹彬正在帅帐中整理军务,闻言立刻接过信笺。信是赵普遣亲信送来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将紫宸殿朝会的经过一一写明 —— 赵光义抢先奏捷,独占首功,宋王下旨嘉奖晋王与张鉴,前线将士仅得薄赏。
曹彬看完信,手指捏着信笺,指节泛白。他沉默着将信递给一旁的参军,参军看完后,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岂有此理!晋王从未到过前线,张鉴只会掣肘军务,凭什么抢功!”
声音传出营帐,正好被外面喝酒的李汉琼等人听到。李汉琼 “哐当” 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酒液四溅,他怒目圆睁,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你说什么?汴京的旨意下来了?功劳给了晋王和张鉴?”
亲兵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点了点头:“是…… 是赵相爷的亲信说的,晋王的捷报先到,陛下下旨嘉奖了晋王和张鉴,咱们…… 咱们只得了些薄赏。”
“放他娘的屁!” 李汉琼怒吼一声,一拳砸在营帐的立柱上,木屑纷飞,“老子在北门佯攻,差点被箭射穿喉咙;崔将军率狼牙军先登,弟兄们死了多少人;郭将军守粮道,跟辽狗拼命;枢密定下水攻之策,担着骂名!凭什么功劳成了那对狗男女的?”
郭守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握紧了佩剑,指节发白,却始终没有说话。他想起与刘继业激战的那个清晨,想起弟兄们战死在粮道上的尸体,心中的寒意比太原的寒风还要刺骨。
崔翰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帅帐,推开门便对曹彬道:“枢密!此事绝不能忍!晋王颠倒黑白,抢夺战功,我们必须上表自辩!把前线的战况、将士的伤亡一一写明,呈给陛下!”
帐内的将领们也纷纷附和:“对!上表自辩!不能让弟兄们的血白流!”“张鉴那个腐儒,在营中只会掣肘,凭什么擢升枢密副使?”
曹彬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却深邃如潭。他看着崔翰,又扫过帐内义愤填膺的将领们,缓缓开口:“上表之后呢?”
崔翰一愣:“自然是让陛下知晓真相,惩治晋王和张鉴!”
“然后呢?” 曹彬追问,“陛下若治罪晋王,便是猜忌宗室,朝堂动荡;若不治罪,我等便是以下犯上,质疑圣裁。到时候,不仅功劳要不回来,反而会被扣上‘居功自傲’‘结党营私’的罪名,弟兄们的性命,难道要赌在这一纸奏表上?”
将领们沉默了。他们都是沙场悍将,却不谙朝堂权谋,经曹彬一点拨,才意识到其中的凶险。
李汉琼不服气地说道:“可咱们就这么认了?弟兄们的功劳,不能就这么被抢了啊!”
曹彬站起身,走到帐外,望着汴京的方向。夕阳正沉,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远处的群山连绵起伏,如同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仗,是你们打的,弟兄们的血,是真的流了,这些,陛下心中清楚,天下人心中也清楚。功,是朝廷定的,是是非非,自有公论。” 曹彬转过身,看着众将,“我们是军人,不是政客。守住本心,守住北疆的安宁,比什么都重要。”
崔翰还想争辩,却被曹彬的眼神制止了。那眼神里没有软弱,没有妥协,只有一种历经沙场后的沉稳与清醒 —— 他知道,与赵光义的较量,从来都不是一场战功的争夺,而是一场关乎朝堂格局、社稷安危的长期博弈。今日若逞一时之快,只会打草惊蛇,让赵光义更加警惕,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众将渐渐平静下来,虽心中仍有愤懑,却也明白曹彬的苦心。李汉琼捡起地上的酒坛碎片,叹了口气:“枢密说得对,是俺冲动了。只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要咽。” 曹彬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们记住,今日之辱,不是结束,是开始。”
他的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汴京的方向,眼底深处翻涌着暗流。赵光义敢在太原之功上动手脚,就说明他已不再满足于幕后操纵,而是要走到台前,与军功集团分庭抗礼。这场战争,从朝堂的暗流,变成了明面上的交锋。
夜色渐浓,太原城的灯火渐渐亮起,如同繁星落在人间。帅帐内,曹彬重新拿起军务文书,却没有立刻动笔。他想起赵匡胤亲赐的王命旗牌,想起破城那日百姓的跪拜,想起老兵含泪的询问。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为了那些战死的弟兄,为了北疆的安定,更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他必须守住军功集团的根基,与赵光义的野心,周旋到底。
而汴京的晋王府内,赵光义正与张鉴的亲信举杯欢庆。烛火通明,丝竹悦耳,赵光义看着手中的封赏圣旨,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知道,曹彬定然会不满,可那又如何?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军功再高,也不过是帝王平衡朝局的棋子。
只是他不知道,太原城的那片夜色中,一双沉稳的眼睛,已经将他的野心尽收眼底,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了新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