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烟斗与叉车坡
父亲的老烟斗总在阴雨天泛潮,铜烟锅上的包浆浸了水汽,摸起来像块温润的老玉。每当这时,他就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一遍遍地擦拭烟锅,嘴里絮絮叨叨地说起十几年前南方那个沾血的叉车坡,还有我上大学时他反复叮嘱我的那些话。
那年父亲四十八岁,在南方一家运输公司当装卸工。公司院子很大,进门左手边有个半人高的叉车坡,是用混凝土浇筑的,表面被车轮和货物磨得坑坑洼洼,边缘还沾着常年累积的机油和尘土。平日里,父亲和工友们总爱蹲在坡边歇脚,夏天躲阴凉,冬天晒太阳,坡上的每一道裂缝里,都藏着他们关于生计的碎碎念。
出事那天是个深秋的清晨,天刚亮透,雾气还没散。公司接了个急活,要给当地某部门装一批精密器械,院里一下子挤满了车——既有公司的自有货车,也有从外面叫来的社会车辆。父亲早早到了场,正蹲在叉车坡边检查货物清单,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
“嘀——嘀嘀——”连续的鸣笛声像根刺,扎破了清晨的安静。父亲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蓝色的外地货车正和公司的红色卡车堵在门口,蓝色货车的车窗摇下来,一个穿黑色夹克的小伙子探出头,冲着红色卡车骂:“会不会开车?就不能让让?”
红色卡车里坐的是老周,公司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他也不含糊,推开车门就走下来:“路是你家开的?进院门不知道减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很快,蓝色货车副驾又下来一个穿牛仔裤的年轻人,手里还攥着个没吃完的肉包子,帮着同伴一起吵。
父亲见状,赶紧起身想劝架。他知道,干运输的人都憋着股子劲儿,一点小事就能炸。可没等他走过去,老周身后又凑过来两个公司的司机,都是常年跑长途的壮汉,对着两个外地小伙子指指点点。“欺负到我们地盘上了?”“赶紧把车挪开,别耽误干活!”
口角像泼在干柴上的汽油,一点就着。穿黑色夹克的小伙子被老周推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正好撞在叉车坡的边缘,“咚”的一声闷响。他疼得龇牙咧嘴,眼里瞬间冒了火,转身就往自己的货车跑。谁也没料到,他拉开副驾的车门,竟从座位底下抽出了一把亮闪闪的弹簧刀,刀刃“唰”地弹开,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小心!”父亲大喊一声,想冲过去拦着,可已经晚了。那小伙子红着眼,攥着刀就往人群里冲。他没找推他的老周,反而朝着站在叉车坡旁、正想上前拉架的老张扑了过去。老张是父亲的同乡,前一天晚上还跟父亲挤在宿舍里,说等这批活干完,就回老家给孙子买个新书包。
第一刀扎在老张的胸口,老张“啊”地叫了一声,双手捂着伤口,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可那小伙子像是红了眼,又往前追了一步,第二刀狠狠扎在了老张的腰侧。鲜血瞬间从老张的指缝里涌出来,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落在叉车坡的混凝土上,很快就晕开了一片深色的血迹。
老张晃了晃,像棵被砍断的树,顺着叉车坡滚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父亲冲过去,跪在老张身边,双手按住他的伤口,可血还是顺着他的指缝往外冒,烫得他手都在抖。老张看着父亲,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呻吟,眼里满是慌乱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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