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彻底乱了。有人尖叫着往后退,有人掏出手机报警,还有人想去夺那小伙子手里的刀,却被他挥着刀逼退。直到远处传来警笛声,那小伙子才像是泄了气,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瘫坐在叉车坡边,看着地上的血,脸色惨白。
救护车来的时候,老张已经没了力气说话,只是紧紧攥着父亲的手腕。父亲跟着救护车往医院跑,一路上,他看着老张的脸慢慢失去血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后来医生说,老张的肾脏被刀捅伤了,必须切除一个,以后再也干不了重活,连提桶水都得小心。
那个捅人的小伙子和他的同伴,当天就被警察带走了。没过多久,判决书下来了——故意伤害罪,十五年有期徒刑。后来父亲才从民警口中零碎听到,那两个小伙子是来城里讨生活的,前几天刚因为超时送货被罚了五百块,昨天又因为闯红灯吃了张两百块的罚单,身上的钱早就不够交房租,本想着靠这趟活凑点钱,没成想刚进门就起了冲突。
公司赔了老张一大笔钱,可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他的肾,换不回他原本能扛能搬的身子骨。后来老张回了老家,偶尔会给父亲打个电话,说自己在家种种菜、带带孙子,语气里满是无奈。
我上大学那年,父亲送我去火车站,临上车前,他又摸出了那个老烟斗,却没点烟,只是摩挲着烟锅跟我说:“儿子,这些年经济下行,人活着都不容易。你在学校外面遇到人,别轻易较劲——或许那个跟你抢着进便利店的外卖小哥,昨天刚被差评扣了钱;或许那个骑车差点蹭到你的快递靓仔,兜里还揣着没交的房租单。一张两百块的罚单,可能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的铁轨,像是又看到了那个叉车坡:“他们的情绪没处撒,路过的人就可能成了出气筒。我不是教你无能,是想让你知道,你永远不知道陌生人心里藏着多少委屈。忍一步不是怂,是为了咱家里人——你妈还等着跟你视频,我还盼着你放假回家吃顿热饭,别让一时的气,毁了一家子的幸福。”
如今我也成家有了孩子,父亲的老烟斗被他郑重地交给了我。每次我蹲在阳台擦拭烟锅,就会想起他说的话,想起那个沾过血的叉车坡。去年冬天,我在小区门口遇到个快递员,他送错了件,语气急躁地跟我辩解。我想起父亲的叮嘱,没跟他吵,只是说“没事,你再找找”。后来他找到快递时,红着脸跟我道歉,说早上电动车没电,怕超时被罚款,情绪有点急。
那一刻,我突然懂了父亲当年的苦心。生活里的很多冲突,就像当年院门口的口角,本是芝麻大的事,可一旦撞上了别人的难,就可能变成烧起来的干柴。而“忍一忍”从来不是懦弱,是体谅别人的不易,更是护住自己和家人的安稳。
烟丝烧完的时候,我把烟斗在桌角磕了磕,烟灰落在窗台上,像极了父亲记忆里那摊风干的血。有些道理,总要经历过岁月,才能像老烟斗上的包浆一样,慢慢沉淀出分量——别让一时的冲动,变成一辈子的遗憾,更别让自己的脾气,毁了一家人的盼头。
2055.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