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旺夫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从张悦订亲的欢喜,到退婚的打击,再到村里的闲言碎语,以及张悦日渐沉默、最后变得疯疯癫癫的过程,说得声泪俱下。
陈大夫听完,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老哥,你家闺女这病,不是不治之症。她这是心结郁在心里,日久天长堵了窍,加上受了外人闲言碎语的刺激,才变成了这样。说白了,就是心病,得用心药医。我开个方子,你们按时抓药,再辅以言语疏导,解开她心里的疙瘩,慢慢就好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张木旺夫妇心头的阴霾。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张悦娘才反应过来,一把拉住陈大夫的手,哽咽着道:“大夫,您说的是真的?您要是能治好俺闺女,俺们夫妻俩给您当牛做马……”
“言重了。”陈大夫摆摆手,温和地笑了笑,“医者仁心,遇见了,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他当即从药箱里取出纸笔,铺在旁边的石桌上,提笔写了一张方子,又细细叮嘱道:“这药每日煎一剂,早晚空腹喝。另外,你们平日里多陪陪她,带她去田埂上走走,说说贴心话,别让她再听见那些闲言碎语。心结解开了,药才能发挥作用。”
张木旺接过方子,双手抖得厉害,像是捧着千金重的宝贝,对着陈大夫连连作揖:“谢谢陈大夫!谢谢陈大夫!您是俺们家的大恩人啊!”
陈大夫又让人把张悦从轿子里扶出来,见她抗拒得厉害,便从药箱里取出一粒安神的药丸,哄着她吃了下去。没过多久,张悦的情绪便稳定了下来,不再大喊大叫,只是默默地靠在张悦娘的怀里,眼神依旧有些空洞。
张木旺夫妇千恩万谢,带着张悦回了家。此后的日子里,张木旺放下了地里的活计,整日守着女儿。张悦娘更是寸步不离,每日里精心煎药,一勺一勺地喂给张悦喝。夫妻俩陪着她说话,讲她小时候的趣事,讲家里的庄稼长得多好,讲三个姐妹小时候的糗事,一句都不提退婚和闲言碎语的事。
村里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都不再说闲话,反倒时常有人来探望,送些鸡蛋和点心。先前那些嚼过舌根的人,心里也满是愧疚,见了张木旺夫妇,都主动打招呼,说着宽慰的话。张庄村的风,终于不再带着刺,变得温和起来。
说来也奇,过了小半年,张悦的眼神竟渐渐清明了。她不再念叨着“下月结婚”,也不再穿着那件破旧的婚纱游荡,慢慢能认出人,能和爹娘说上几句家常话。又过了些时日,她竟彻底好了,眉眼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清秀,只是话比从前少了些,性子也沉静了许多。她会主动帮着娘做家务,帮着爹去地里除草,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王家的人记着这桩缘分,见张悦好了,便主动找上门来。原来王家有个远房侄子,名叫王强,为人老实本分,前些年去南方打工,攒了些钱,回来正打算寻个媳妇。王强小时候见过张悦几次,知道她的遭遇,非但不嫌弃,还觉得这姑娘实在可怜,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王家老太太亲自做媒,牵线搭桥,让两人见了面。那小伙子话不多,性子沉稳,和张木旺年轻时有几分相像。他不戳张悦的痛处,只陪着她在村里的田埂上散步,给她讲南方的高楼大厦,讲工厂里的趣事,讲他见过的大海。张悦的心,一点点被焐热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这年秋天,张悦真的出嫁了。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震天的唢呐,却也办得热热闹闹。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头上戴着凤冠,坐在崭新的婚车里,脸上带着浅浅的、幸福的笑。张木旺蹲在老槐树下,吧嗒吧嗒抽着那杆磨得发亮的老烟斗,烟雾缭绕里,眼眶红红的,嘴角却扬着欣慰的笑。他手里的烟斗,仿佛也比往日更温润了些。
婚后一年,张悦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满月那天,她挽着丈夫的胳膊,抱着襁褓里的儿子回娘家。小家伙粉雕玉琢,不哭不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家人说说笑笑,走在张庄村的大街上,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街坊邻居见了,都笑着围上来打招呼,逗着怀里的孩子,说着吉祥话。“悦丫头这下好了,苦尽甘来!”“这孩子真俊,长大了肯定有出息!”“木旺大哥,你这下可享福了!”
张木旺笑着应着,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他看了看身边的媳妇,又看了看抱着孩子笑得温柔的张悦,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风掠过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往日的唏嘘,又像是在庆贺这迟来的圆满。炊烟袅袅升起,飘满了整个村庄,饭菜的香气混着泥土的芬芳,在空气里弥漫。
太平镇张庄村,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日子像村口的河水,缓缓地,暖暖地,淌了下去,再也没有掀起过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