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老烟斗之私人会所的眼泪
红木八仙桌上的象棋子,红的灼眼,黑的沉郁,楚河汉界划开的,不止是棋局,更是李金凤心里的一道鸿沟。棋子被摩挲得光滑透亮,带着经年累月的温度,可落在她眼里,却比寒冰还要刺骨。
她站在包厢角落,指尖还沾着倒茶时溅上的水渍,凉飕飕的,像贴了一片冰。刚才给张总添茶时,手一抖,茶水洒在了对方的西装裤上,胖子当场就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厉色,让她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张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擦着裤子,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转头对胖子说了句:“这棋子,倒是养得不错。”
就是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的耳朵,割得她脸皮发烫,却连抬头反驳的勇气都没有。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从来都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可以用来装点门面、讨好生意伙伴的棋子。
胖子还在和张总谈笑风生,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落在她耳朵里,却像在敲打着一面破鼓,沉闷得让人心慌。她看着那些男人推杯换盏,看着他们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看着他们眼底深处毫不掩饰的算计和欲望,忽然就彻彻底底地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被捧在手心里的“知心爱人”,不过是胖子手里一件拿得出手的摆设,是用来打通关系、换取利益的筹码。
刚才替胖子下棋时,张总故意把一枚“车”逼到了楚河汉界的边缘,前有小兵堵路,后有炮口瞄准,分明是死路一条。张总捻着棋子,慢悠悠地开口:“这子儿啊,看着威风,横冲直撞的,其实早就没了退路。”那时她还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是下棋人的随口感慨,现在想来,这话哪里是说棋,分明是在说她。她就像那枚被困住的“车”,看似有光鲜的外壳,实则早已被无形的枷锁捆住,进退两难。
包厢里的烟味和酒味混在一起,呛得她喉咙发紧,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和权力的味道,浑浊又压抑,让她只想逃离。她找了个借口,说去洗手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脚步快得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会所的洗手间装修得极尽奢华,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能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夺目,晃得她眼睛发酸。她掬起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眉毛画得一丝不苟,口红涂得明艳动人,脖颈间戴着胖子送的钻石项链,碎钻闪着细碎的光,可那双眼睛里的空洞和疲惫,却怎么也遮不住。
那串钻石项链,此刻像一道沉重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抬手想去扯,指尖碰到冰凉的钻石,又猛地缩了回来。她不敢摘,这是胖子给她的“身份象征”,也是拴住她的锁链。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想起了酒会重逢时的付国华。那天的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身姿挺拔,眉眼间褪去了往日的憨厚,多了几分商场历练出的沉稳干练。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从容地和身边的人握手交谈,气度不凡。更让她心如刀绞的是,他看她时的眼神——平静无波,淡漠疏离,仿佛只是看见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没有鄙夷,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是那片近乎绝情的淡漠,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让她难受。她宁愿他骂她几句,打她几下,也不愿看到他这般视若无睹的样子。那眼神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狼狈不堪,也照出了两人之间早已隔着的万水千山。
她曾有过一个家,有过一个老实本分的丈夫,有过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安稳踏实。李家坳的小院里,黄瓜架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夏天能结出嫩生生的黄瓜,孩子光着脚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笑声清脆响亮,像山间的泉水。付国华从地里回来,裤腿上沾着泥土,手里会攥着一把刚摘的野花,有黄的,有紫的,歪歪扭扭地递到她面前,红着脸说:“看你天天在家忙活,给你解解闷。”
那时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头发随意地挽着,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却有着藏不住的笑意。那时的她,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有自己的小幸福,有自己的尊严。
可这一切,都被她亲手毁了。
她为了一时的欢愉,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激情,一步步走进了汪一河的圈套。汪一河的甜言蜜语,像毒药一样,让她晕头转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肩上的责任。为了填补赌债,为了那点可怜的、被虚荣心撑起来的尊严,她踏进了悦心足浴的大门,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廉价地出卖了。走投无路时,她又抓住了胖子这根看似救命的稻草,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附庸,以为能换来安稳的日子,却没想到,是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潭。
一步错,步步错。从她坐在李家坳的麻将桌上,握住汪一河递来的那杯茶开始,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顺着指缝溢出,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面上,碎成一片又一片,像她支离破碎的人生。
她想起付老爷子的那杆老烟斗,想起老爷子坐在村口老槐树下的模样。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老人的身上,他手里攥着那杆油光发亮的烟斗,烟丝燃着,烟雾袅袅升起。那时的她,刚和汪一河闹出些风言风语,老爷子叫住她,眼神里满是失望,叹了口气说:“金凤啊,人这一辈子,一步错,步步错。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那时的她,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她总觉得,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总觉得自己年轻貌美,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能过上比在李家坳好百倍千倍的日子。可到头来,她不过是钻进了一个又一个的牢笼,从一张棋盘,跳到了另一张棋盘,始终都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被人随意摆布。
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开,胖子走了进来。他看着泪流满面的金凤,皱了皱眉,语气里没有丝毫安慰,只有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哭什么?一点小事就哭,像什么样子。赶紧把眼泪擦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他递过来一张烫金的纸巾,金凤却没有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我是不是只是你的一颗棋子?”
胖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随即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不屑和嘲讽。他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捏得她生疼。“棋子又怎么样?”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跟着我,总比你在足浴店给人捏脚、在棋牌室被人追着讨债强。至少,你现在有吃有穿,有珠宝首饰,还有人捧着你。换做以前,你敢想这些?”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是啊,至少她现在不用为了一顿饭发愁,不用为了几块钱和人斤斤计较,不用被人堵在门口逼债。可她失去的,是比这些珍贵百倍千倍的东西——是家,是爱,是尊严,是一个女人最宝贵的一切。
金凤缓缓低下头,接过那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片麻木。眼泪流干了,心也跟着死了。
胖子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揽住她的腰,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感。“好了,别哭了。张总那边还等着呢,别扫了人家的兴。”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金凤任由他搂着,脚步虚浮地走出洗手间。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他牵着,一步步走回那个充斥着烟酒味和算计的包厢。包厢里的喧闹依旧,男人们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棋子落桌声交织在一起,刺耳又嘈杂。棋盘上的棋子依旧,红黑对垒,厮杀正酣,只是她的心,已经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寸草不生。
走出私人会所时,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深秋刺骨的凉意。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像她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她抬头看向夜空,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连一点微光都透不出来,天地间一片漆黑。
就像她的人生,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的眼泪,落在这冰冷的夜色里,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父亲的老烟斗之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