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开进旧战场的时候,天刚亮。
雪地很白,太阳光刺眼睛。我从车上下来,脚踩在冰上,发出“咔”的一声。地上很冷,寒气顺着鞋往上跑。我呼出一口气,变成白雾,很快就被风吹没了。
猛牛走在最前面,扛着一面破旗。三年前我们撤退时,这面旗是他从烧着的塔上撕下来的。旗子边角是黑的,上面有两个用血写的字:“不退”。他走得稳,每一步都踩得很深,后面留下一串脚印。
苏小雨裹着毯子,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她的鼻尖红了,睫毛上有霜。她说话闷闷的:“今天不是好日子,风不对,磁场也不稳。”她拿出一个小仪器,屏幕闪了几下,显示一堆乱码,“你看,干扰太强了。”
周明远走在最后。他没穿管理局的老制服,而是穿了一件深灰色风衣,下摆沾着霜,在阳光下有点发亮。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块怀表。这是他在母巢之战后唯一带回来的东西。听说那场战斗结束时,他的心跳停了十七分钟。这块表记下了他最后的生命信号,也在三天后突然震动,把他从死里拉了回来。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零点废墟”。
三年前的大战就发生在这里。那时候异能者和机械军团打了起来,能量风暴扫过整个区域,地下三百米的岩石都被烧成了玻璃。现在这里立着一圈金属柱,每根都扎进地底,连着埋藏多年的电缆。柱子顶上挂着投影屏,正在播放一段视频:黑色背景,白色字写着“新秩序启动倒计时”,下面有个红色数字跳动——01:58:23。
人陆陆续续来了。
有的穿着全封闭防护服,他们是机械改造人,眼睛是蓝色的光,手臂能看到金属接缝;也有的披着旧斗篷,是传统异能者,袍子上绣着家族图腾,手里拿着原始符文石。他们彼此离得远,谁也不靠近谁,谁也不先说话。空气很安静,但感觉像有刀架在脖子上。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们在等一个答案——人类和机器能不能共存?
更准确地说,他们在等一个人站出来,证明这不是梦,是真的能做到的事。
我摸了摸背包里的许愿宝盒。
它比以前重了些,外壳多了几道焊痕,像伤疤。修好后只亮了一颗宝石,是粉色的,光很弱,但一直亮着。它能用了。源晶有用,我们去北极没白跑。我们在冰川下挖了七天,才找到那块完整的原生源晶。它是远古文明的能量核心,传说能唤醒沉睡的意识网络。带回基地后,我和苏小雨熬了三个通宵,终于把它装进宝盒。那一刻,实验室的灯闪了一下,像是整座城市的心跳了一次。
现在,它就在我的背包里,安安静静躺着。
高台已经搭好,用回收的装甲板焊成,表面还有弹痕。我走上前,打开扩音器。电流声“嗡”地响起来,吓飞了几只乌鸦。
“各位。”我说,声音通过喇叭传出去,“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怕变成机器,怕失去自己。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早就不是‘纯粹’的人了?”
没人回应。
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有人摸了摸脖子上的接口。那些接口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用来联网、读信息、调节情绪。但我们从没公开谈过它们的存在,就像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体内三分之一的器官已经是人造的。
我卷起左袖,露出手臂内侧。
那里有一道灰色的纹路,细细密密,像电路线,又像某种芯片长出来的脉络。这是我第一次用宝盒许愿后慢慢出现的。开始只是皮肤发热,后来变成发光的线条,再后来会随着情绪闪烁。我不遮也不藏。
“这是融合的痕迹。”我说,“我能感觉到它,但它没控制我。我还是我。我会哭,会生气,记得妈妈做的饭。这些,是机器给不了的。”
有人动了动。
一个戴护目镜的女人走出来。她穿着改装战术外套,胸前别着一枚褪色勋章——那是旧时代“觉醒者联盟”的标志。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敢让我们都试试?”
我点头:“可以。现在就能试。”
我按下腕表按钮,启动共鸣装置。
一道蓝光从地面升起,向外扩散,扫过所有人。这是基于源晶频率设计的意识共振场,能在几秒内把一段真实记忆投射到别人脑中。原理类似神经同步,但不会侵犯隐私,只共享表面感受。
几秒后,他们看到了画面:
——我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用宝盒许愿。那天妈妈病重,医院说救不了。我躲在床底抱着盒子,眼泪掉在宝石上,小声说:“我想让她好起来。”然后宝石亮了,一道光照进病房。第二天,医生说奇迹发生了。
——我在管理局实习时被同事排挤。他们说我靠关系进来,说我妈是高层,说我根本不配拥有宝盒。我坐在空训练室里,手里握着冰冷的盒子,听见外面传来嘲笑声。
——猛牛为我挡下一枚穿甲弹,肚子炸开一个洞。我跪在雪地里抱住他,血浸透了我的衣服。我用宝盒救他,代价是我的左臂纹路蔓延到了背上。
还有那种纹路生长时的痛感——像无数细针从皮肤下钻出,又像电流在血管里冲。那种痛,真实得让人想喊。
女人愣住了。
她站在原地,手指微微抖,护目镜后的瞳孔缩得很小。
“你……真的记得痛?”她声音很小。
“记得。”我说,“也记得笑。”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摘下护目镜。
她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明显换过义体,可眼角却有了泪光。
反对的声音少了。
更多人开始小声说话,有人拿出记录仪拍,有人走向检测区排队。一台扫描仪正在运行,读取每个人的数据,判断是否能安全接入系统。绿灯亮的人会被带到能量节点,准备参加仪式。
中午十二点,周明远走上另一侧指挥台。
他已经换了衣服,不再是那个总穿皱衬衫的技术官。现在他站得笔直,肩章上没有旧鹰徽,而是一个闪电和齿轮缠在一起的标志——那是新秩序的图腾,代表理性与改变。
广播响起:“现宣布,原异能管理局改革完成,新秩序体系正式启动。周明远,接任局长职务。”
台下一片安静。
突然,有人喊:“他被虫族寄生过!谁能保证他现在干净?”
声音从后排来,带着怒气和害怕。几个穿旧制服的人站在一起,举着数据板,屏幕上放着模糊视频——是周明远在母巢之战倒下的画面。这段视频本是绝密,不知怎么被公开了。
画面上,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机械化,四肢扭曲,背裂开,伸出触须一样的东西。他的眼睛全黑,嘴里说着不像人的语言。
质疑声立刻起来了。
“他是不是已经被同化了?” “我们怎么能信一个半机械化的特工?” “万一他是虫族派来的卧底怎么办?”
我正要开口,苏小雨翻了个白眼,直接把平板摔在地上。
“啪”一声,屏幕裂了。
但她手指飞快敲了几下,公共频道立刻跳出一段高清录像。
画面清楚得吓人。
那是母巢核心内部。周明远站在中央平台,身上已有机械侵蚀。他对着通讯器说:“引信已激活,三分钟后爆炸。别来救我。”然后他主动把手伸进主控口,让虫族代码反向注入大脑,只为锁定最终坐标。
“只有亲历感染,才能破解它们的协议。”他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视频结束。
全场沉默。
没人再说话。
猛牛站起来,走到旧徽章箱前,抓起那枚铁制徽章——那是旧管理局成员退役时才有的荣誉。他捏在手里,金属在他掌心变形。接着,他大步走到熔炉边,抬手一扔。
“新的时代不需要锈掉的规矩!”他吼。
火焰猛地窜起,吞没了徽章。
人群爆发了。
掌声、欢呼、口哨混在一起。有人开始唱战歌,那是围城时期常哼的调子,歌词早忘了,只剩旋律在风中飘。
仪式继续。
三点钟,融合系统启动。
我走到主控台前,把许愿宝盒放在感应区。它应该自动连接全城节点,点亮能量网络。这个网覆盖整座城市,一旦激活,所有注册的异能者都能平等接入,不再受身份限制。
但我刚放上去,宝盒突然浮了起来。
离台面十厘米,悬在空中。
仅剩的那颗粉色宝石剧烈闪烁,频率极不稳定,像心跳快要停了。接着,一道光影投射出来,不是代码,也不是地图。
是一个胎儿。
小小的,蜷在羊水里,透明薄膜包着它。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微弱跳动的心脏。可就在画面出现的瞬间,它睁开了眼睛。
它的瞳孔里没有黑眼球,只有无数细小齿轮在转,一层套一层,像程序正在加载。
我的心跳停了一下。
这不是现在的我。
这是还没出生时的我。
为什么宝盒会放出这个?
我伸手去拿,宝盒却震动起来,像是抗拒。我立刻掏出玉佩,贴在它外壳上。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东西,墨绿色,背面刻着看不懂的符号。每次宝盒失控,只要玉佩碰它,它就会安静。
这次也一样。
玉佩发烫,几乎烫伤我。宝盒抖了两下,光芒收回,缓缓落回台面。
系统提示音响起:“深层协议待唤醒。”
我把它收进背包,拉好拉链。
没人注意到异常。大家都在看天空中的能量网,一条条光带连着城市各处,像血管一样跳动。欢呼声越来越大。
苏小雨靠在控制台边,脸色发白,还在咳。她的咳嗽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调试高阶系统后的副作用——她大脑太敏感,强行解析复杂代码会让神经超载。猛牛走过去,不由分说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头上。
“别碰我!”她推他。
“你都快烧起来了。”猛牛说。
“那是我的事!”
“你死了谁帮我修系统?”
“哼,离了我你能活三秒?”
两人吵着,声音混在人群里。
我看着他们,嘴角扬了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