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扁无心他顾，直奔水源地。那眼山泉从岩缝中汩汩流出，汇聚成一个小潭，然后通过竹管引入曾经的伪军据点，如今则是守隘队员的取水处。泉水看上去清澈见底，掬一捧入手，冰凉透骨，闻之无味。
胡老扁蹲下身，仔细观察泉眼四周的岩石、苔藓，又顺着水流方向查看小潭边缘和水底。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小潭下游一侧、几块湿润的岩石缝隙间。那里，生长着一小丛颜色格外深绿、近乎发黑的苔藓，与周围青翠的普通苔藓迥异。
“柱子，镊子。”胡老扁伸出手。柱子连忙递上消过毒的铜镊子。
胡老扁小心翼翼地从那丛深色苔藓上，夹取了一点样本，放在随身携带的一张白纸上。然后又从上游洁净处取了一份普通苔藓样本作为对比。
“先生，这苔藓有问题？”柱子低声问。
“颜色不对，绿得邪性。”胡老扁将样本凑近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一股极淡的、近乎无法察觉的、类似陈旧铁锈又带着一丝甜腥的气味，隐隐传来。若非他神识敏锐，根本难以分辨。
他心中疑云大起。取出银针，刺入那丛深色苔藓附近的潮湿泥土，片刻后拔出。只见银针没入土壤的部分，竟然浮现出一层极其浅淡的、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发现的灰蓝色晕染！
“果然有异物！”胡老扁眼神锐利起来。银针验毒虽非百分百准确，但此反应已足够可疑。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泉眼上方是陡峭的山崖，崖壁湿滑，布满各种藤蔓植物。“老耿，找两个身手最好的兄弟，上去看看，泉眼正上方的崖壁、石缝、或者有什么不常见的植物、鸟巢、蜂巢之类，仔细查看！注意安全，尽量不要直接触碰不明之物！”
老耿领命，立刻安排两名曾是采药人的游击队员，借助绳索和岩钉，向崖上攀去。
胡老扁则继续在水潭周边扩大搜索范围。约莫一炷香后，在距离水潭约十几步远的一处背阴灌木丛下，柱子有了发现。
“先生！您看这里！”
众人围拢过去。只见灌木下的枯叶堆里，散落着几个非常小巧、约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深棕色陶制“小碗”，形状不规则，边缘粗糙，像是手工随意捏制后烧成，与当地常见的陶器风格迥异。旁边，还有一些同样细小的、已经干瘪碎裂的、看不出原貌的植物残渣。
胡老扁用镊子夹起一个“小碗”，对着光仔细查看。碗内壁似乎曾附着过某种粘稠物，现已干涸，留下少许暗褐色痕迹。他再次凑近闻了闻，这次，那股甜腥铁锈味稍明显了些。
“这不是本地之物。”王雷沉声道，他拿起另一个“小碗”，翻来覆去地看，“像是……某种容器？用来装东西的？”
就在这时，崖上探查的队员发出了呼喊：“队长！胡先生！这里有东西！”
众人抬头，只见一名队员用长树枝，小心翼翼地从崖壁一道狭窄的石缝里，拨弄出一样东西。那东西落下，被下面的队员用布接住。
拿下来一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是用防水的油布和细绳紧紧捆扎成的一个小包裹，约拳头大小。打开油布，里面是数层蜡纸，蜡纸包裹着的，是一些淡黄色、略带晶莹的粉末，以及几粒同样颜色、绿豆大小的不规则颗粒。粉末和颗粒几乎无味，但视觉上就给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老耿瞪大了眼睛。
胡老扁面色凝重至极。他让柱子取来一点粉末和一颗颗粒，分别置于两张白纸上。然后，他取出银针，轻轻刺入那颗颗粒。片刻，银针尖部接触颗粒处，竟也缓缓变成了灰蓝色！比之前土壤的反应更为明显！
他又取出一小撮粉末，撒入带来的一个装了清水的竹杯里。粉末入水并不立刻溶解，而是悬浮着，使清水变得微微浑浊。胡老扁将杯子静置片刻，又取出一根新的银针浸入水中。少顷取出，针身同样出现了灰蓝色痕迹！
“剧毒之物！”胡老扁的声音带着寒意，“而且，被刻意放置在水源上方！这些粉末和颗粒，会随着雨水、露水或潮气，慢慢溶解、渗滤，进入下方的泉眼！那些小陶碗，可能是用来盛放这些毒物，或者培养、携带它的容器！”
王雷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狗日的小鬼子！正面打不过，净玩这些阴毒的把戏！这是想让我们的人慢慢中毒，失去战斗力！”
胡老扁点点头：“此毒诡异，不立时取人性命，而是损耗元气，令人萎靡嗜睡，久之则体弱神衰，不战自溃。且症状似病非病，极易被当作劳累或普通风寒忽略，待到察觉，已中毒日深。好狠辣隐蔽的手段！”
他立即指挥：“柱子，将所有发现的毒物、陶碗、可疑苔藓样本，小心收集，单独用油布和蜡纸多层密封，万万不可直接触碰皮肤！老耿，立刻派人通知驻守此地的弟兄，严禁饮用此泉生水，另寻可靠水源！此处泉眼，立刻用石块泥土暂时封堵，立牌警示！”
“王队长，我们需立刻返回。中毒者需针对性解毒。更要紧的是，鬼子在黑风隘投此慢性毒物，绝非孤立之举！恐怕……还有其他水源，甚至其他地区，也遭了同样的黑手！这是一场范围可能更广、形式更隐蔽的‘毒雾迷瘴’！”
众人心头笼罩上一层比战火更冰冷的阴影。枪炮的轰鸣尚可躲避还击，但这无声无息、融入日常饮水的毒害，如何防范？又有多少百姓和队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胡老扁望着手中密封好的毒物样本，眼中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医者不仅要治病，更要识毒、解毒、防毒！鬼子的“毒雾”已然弥漫，他必须尽快找到破雾之法，否则，“山河义旅”乃至更多无辜生灵，恐将在这无形的迷瘴中悄然沉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