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王顺子等新队员的融入也在加深。他们被分散编入不同的战斗小组或勤务小组,与老队员和苗寨猎手同吃同住同训练。
王雷有意识地在训练中安排他们扮演“假想敌”(模拟日伪军行动),然后由其他人破解。这种角色扮演,不仅锻炼了战术,也让他们从“被打击者”的角度,更深刻地认识到昔日所为的可憎与抗日队伍的灵活顽强。
赵大栓伤势大好,已能参加一些轻体力劳动和简单的军事训练,他沉默寡言,但眼神中的阴郁和迷茫,正逐渐被一种扎实的、寻找归属的努力所取代。
然而,并非所有暗流都向着融合的方向涌动。难民中一个叫孙老四的汉子,原是山外一个小镇的更夫,为人油滑,眼珠乱转。
他时常在难民营地里散布些小道消息,什么“鬼子马上就要大扫荡了,山里也不安全”,什么“听说有的寨子收了难民,后来被鬼子杀光了”,虽然每次都被巡逻的战士或协管员制止,但那种恐慌的情绪,如同霉菌,在缺乏安全感的群体中悄悄滋生。
王雷早就注意到了孙老四,但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别有用心,只能加强监视。他怀疑,难民中可能混入了日伪的探子,或者至少是容易被收买、利用的不稳定分子。这种内部隐患,在资源紧张、人心浮动的时候,危险性可能比外部的明枪更大。
这天傍晚,山魈族的岩鹰再次不期而至。这次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出现在寨子西头胡老扁的吊脚楼下,依旧是一身树皮兽皮的装束,脸上涂抹着青黑的汁液,如同山岩的阴影。
“汉家郎中,王队长。”岩鹰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少了上次的绝对疏离,“圣地边缘,最近不太平。有陌生的气味,带着铁器和硫磺的味道,在哑泉和血石岭外围活动,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普通的猎人采药人。”
王雷和胡老扁心头一凛。日军的勘探队,果然没有放弃,而且已经逼近核心区域了!
“人数?装备?”王雷急问。
“不多,十人左右。装备很怪,有长枪,也有短铳,背着重箱子,像是在测量、取样。他们很警惕,行动路线避开我们的常规巡哨区,但有两次险些撞上。”岩鹰顿了顿,“另外,我们在哑泉下游,发现了两具尸体,穿着破烂的汉人衣服,身上没有明显外伤,但脸上、手上长满了黑色的烂疮,死状很惨。像是……中了某种极烈的矿毒或者瘴毒。”
矿毒?瘴毒?胡老扁立刻联想到周老六描述的“血石岭”红色碎石带来的“烂疮”。“能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吗?或者,取一些死者接触过的物品、附近的水土样本?”
岩鹰摇头:“尸体已被我们处理,按规矩不能示于外人。但可以给你们这个。”他抛过来一个小小的、用蜡封口的竹筒,“这是从尸体附近采集的泥土,还有一点从他们水壶里残留的水渍刮下来的东西。我们族里的巫医看了,说里面的‘邪气’,很像血石岭那边的东西,但更躁动,更……有人为加工的痕迹。”
胡老扁小心地接过竹筒,如同接过一块烧红的炭。人为加工过的血石岭矿毒?难道是日军已经采集了矿石样本,并在进行某种提炼或试验?甚至……已经制造出了更可怕的毒物?
岩鹰看着他们凝重的脸色,继续道:“族长让我传话:圣地不容有失。你们汉人之间的事,我们不管。但如果那些带铁器硫磺味的人,是为和圣地的宝物而来,并且用那些东西制造灾祸,那么,他们就是山魈族不共戴天的敌人。必要时,我们可以有限度地合作。”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有限度地合作!这无疑是山魈族能给出的最大善意和最强警告。他们意识到了日军威胁的严重性,愿意与胡老扁、王雷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但前提是必须确保“圣地”和“圣物”的安全。
王雷和胡老扁回到吊脚楼,在油灯下仔细研究岩鹰带来的竹筒。打开蜡封,里面是少许暗红色的泥土和一点点干涸的、带有刺鼻气味的结晶物。胡老扁用银针小心试探,针尖迅速变黑。他又取了一丁点结晶物溶于清水,水变成诡异的粉红色,并散发出淡淡的、类似大蒜的臭味。
“砒霜(砷)?还是混合了朱砂(汞)和其他东西?”胡老扁眉头紧锁,“必须尽快分析!柱子,去请龙阿婆来,还有,把周老六也叫来,他可能见过类似的东西。”
夜色深沉,吊脚楼里的灯光亮到很晚。龙阿婆辨认出那泥土带有“血石岭”特有的“血煞气”,而结晶物的气味让她想起传说中某些古老部族用来处理矿石、提炼“金石精华”的地火煅烧法残留物的描述。周老六则战战兢兢地表示,那种粉红色的水和刺鼻气味,他听祖辈提过,好像是炼制丹砂(朱砂提纯物)或某些霸道外用药时可能产生的毒烟毒水。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日军正在“血石岭”附近,利用那里的高纯度朱砂矿,进行着某种危险的提炼或试验!而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很可能是被强迫服劳役或作为试验品的无辜百姓,也可能是日军勘探队中不慎中毒的成员。
一股冰冷而紧迫的危机感,如同初冬的第一场寒霜,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苗寨。表面的生产劳动、训练教学、治病救人的秩序之下,敌我双方对苗岭核心资源的争夺,已经悄然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前夜。山魈族的警告、难民中潜藏的不安、苗寨内部的微妙平衡、以及日军在暗处进行的危险勾当……种种暗流,正在这看似平静的群山之中,加速奔涌,寻找着爆发的出口。
王雷推开窗户,望着黑沉沉的无边山影,对胡老扁低声道:“老胡,咱们不能等了。必须主动侦察,摸清日军在‘血石岭’到底在干什么。山魈族给了机会,咱们得抓住。”
胡老扁凝视着手中那诡异的粉红色水样,缓缓点头:“是啊,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治病要治本,破毒……也要找到毒根才行。”
夜色,吞没了最后的话语,却吞不掉那在黑暗中愈发清晰、愈发迫近的——危机来临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