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的曙光并非一片坦途,它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关节的僵硬,以及每一次试图突破现有极限时,身体发出的尖锐抗议。医生建议的、在专业理疗师指导下的系统性复健,被顾延州以惊人的意志力严格执行着。对他而言,恢复不仅仅是身体的痊愈,更是重新夺回对自身、对局势绝对掌控权的必经之路。
公寓里那间采光良好的客房被临时改造成了复健室,摆放着一些基础的器械和垫子。通常,顾延州进行复健时,不喜欢有人旁观,那会让他觉得像是暴露弱点。连周铭也只是在需要辅助时才会被允许进入。
但沈清澜是例外。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场,成了他默认的、甚至隐隐依赖的一件事。她不会出声指导,不会流露出过分的担忧,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或许看着平板上的文件,或许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支撑。
这天下午,复健的内容是核心肌群的力量恢复和左侧肩背受伤区域的拉伸。这个动作对顾延州而言尤其艰难,需要他俯卧在垫子上,依靠腰背和手臂的力量,将上半身缓慢而稳定地抬起,并保持一段时间。
理疗师示范之后,便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他们。
顾延州深吸一口气,趴伏下去,双手在身前交叠。他尝试发力,背部的肌肉瞬间绷紧,线条清晰可见。然而,左侧肩胛骨下方的伤处,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同时穿刺。他的动作猛地一滞,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薄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没有放弃,调整呼吸,再次尝试。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抬起,都像是在对抗着无形的、沉重的枷锁。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得像石头一样硬,喉咙里压抑着极低的、几乎听不见的闷哼。
沈清澜坐在角落里,手中的平板早已被她无意识地放到了一边。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看着他因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看着他脖颈上因极度隐忍而凸起的青筋,看着他每一次尝试抬起时,那不受控制轻微颤抖的臂膀……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几乎要无法呼吸。
她见过他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模样,见过他重伤濒危、脆弱苍白的模样,也见过他温柔赞赏、并肩作战的模样。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直观地、清晰地感受到他正在承受的痛苦,以及他那份近乎偏执的、不肯向伤痛低头的强悍意志。
这意志令人敬佩,更令人……心疼。
她看着他再一次因为剧痛而被迫伏回垫子,急促地喘息着,闭着眼睛,眉头死死拧在一起,仿佛在积蓄着下一次冲击的力量。那强忍痛楚的模样,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毫无预兆地冲上鼻梁,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沈清澜下意识地别开脸,想要掩饰,但已经来不及了。温热的液体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她慌忙抬手想要擦去,指尖却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就在这一刻,垫子上的顾延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睁开眼,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那个试图隐藏自己情绪的身影,以及她脸上那未干的泪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静止了。
复健室的空气凝滞,只剩下他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顾延州看着那滴悬在她下颌,将落未落的泪珠,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和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他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冷硬,都在瞬间冰雪消融,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一种被珍视、被深刻理解后的撼动。
他见过太多人为他欢呼,为他臣服,或因他的权势,或因他的能力。却很少有人,会为他此刻的狼狈与痛苦,落下这样纯粹出于心疼的眼泪。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然后,他撑着垫子,用尚算有力的右臂,有些艰难地、缓慢地坐起身。
沈清澜见他动作,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泪痕,下意识地就想起身上前搀扶。
但顾延州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扶着旁边的器械,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脚步还有些虚浮,身形因为伤痛和疲惫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摇晃,但他依旧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她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