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铺开一张新的信纸,取过一支细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字迹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锋锐。
第一道命令,是给苏勇以及散布在青州城内外的其他眼线:“动用所有隐秘渠道,不惜代价,将朝廷欲加征‘剿逆饷’,亩加三成,丁加五百文,抗税者以叛国论处的消息,巧妙散播出去。重点在码头、酒肆、粮行、流民聚集之地。要快,要在官府正式公文到达之前,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她要抢先一步,点燃民意,加速民心的离散,让这乱局来得更猛烈些!水越浑,她才越好趁乱脱身。
第二道命令,是给负责打理苏家暗产的老管家苏福:“即日起,暂停所有非必要生意。暗中联络可靠买家,将城外的三处田庄、两家粮行、以及库房里除必备口粮外的所有绸缎、瓷器等笨重财物,化整为零,秘密、快速地变现。所得银钱,全部兑换成黄金、以及便于携带的珠宝古玩。动作要隐秘,宁可价格低一些,也绝不能走漏风声。”
她必须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南迁之路漫漫,没有钱寸步难行。
写完后,她吹干墨迹,将两张纸条分别用不同的火漆封好,低声唤道:“苏勇。”
阴影中的苏勇再次现身。
“这两封信,立刻送出去。告诉苏福,这是死命令,若有延误,家法处置!”
“是!”苏勇接过信,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再次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中。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清鸢一人,以及那盏似乎随时会熄灭的孤灯。她看着桌上被墨迹污损的账册,和那卷承载着噩耗的桑皮纸,眼神幽深。
这,仅仅是第一步。
三日后,苏府书房。
厚重的房门紧闭,连窗户都放下了帘子。书房内,只有苏哲与苏清鸢父女二人。
苏哲穿着一身家常的深色便袍,连日来的忧心忡忡,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当他看完女儿呈上的、已经翻译成普通文字的密信内容时,拿着信纸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陛……陛下……他……他怎能如此?!这是自绝于天下,自毁长城啊!”苏哲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他一生信奉忠君爱国,哪怕皇帝近年来越发昏聩,他也始终抱着劝谏挽回的期望。可这封密信,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父亲,”苏清鸢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她必须打破父亲不切实际的幻想,“朝廷已无可救药,龙椅上那位,更是独夫民贼,与他讲仁德忠义,无异于与虎谋皮。我们苏家,如今已是悬崖边上。”
她走到父亲身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留在青州,我们就是这‘剿逆饷’的第一个目标。届时,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助纣为虐,帮着官府去盘剥那些早已一无所有的百姓,如此,我苏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更会被万民唾骂,遗臭万年!要么,抗旨不遵,以‘叛国’之罪,被抄家灭门,重复……重复前世覆辙!”
“前世”二字,她咬得极重。苏哲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中充满了惊骇与痛苦。他虽然不完全清楚女儿所谓的“前世”具体细节,但近半年来女儿的种种未卜先知、雷厉风行,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刻骨恨意,都让他隐隐猜到了那必定是一场无法言说的惨剧。
苏清鸢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直接走到墙边,刷地一声拉开帘子,露出一幅她早已准备好的、标注了许多记号的中原舆图。
“我们必须走!”她的手指,坚定地划过地图,从北地的青州,一路向南,“南迁!避开这必死之局,去南方,寻找一线生机!”
她的手指最终点在淮水以南的一片区域:“江南虽也有藩镇,但局势远比北地缓和,物产也更为丰饶。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回过头,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父亲,声音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女儿已初步规划了南迁路线,并开始暗中变卖部分产业,筹集资金。但我们还需要一支绝对忠心、能护我们周全的护卫队伍,需要足够支撑我们到达目的地的粮草物资,更需要……在南方寻找一个能让我们苏家重新扎根、积蓄力量的地方。”
苏清鸢跪倒在苏哲面前,仰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恳求:“父亲!是继续留在这里,为一个必亡的朝廷、一个昏聩的君主殉葬,还是放手一搏,为我苏家搏一个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请您决断!”
苏哲看着女儿那双酷似亡妻、此刻却承载了太多沉重与智慧的眼睛,看着她眉宇间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再回想这半年来的天灾人祸,以及那封冰冷的催命符般的密信……他脸上的挣扎、痛苦、彷徨,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般的灰败,随即,又从那灰败中,生出了一点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起,因为动作太猛,身体晃了一下,苏清鸢连忙起身扶住他。
苏哲站稳身形,重重一掌拍在铺着舆图的桌案上,震得笔筒都跳了起来。他眼中老泪纵横,声音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一切的嘶哑与决然:
“好!走!我们走!!”
他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都传递过去:“为父明日便称病,不再见客,不再理会州府政务!苏家内外,所有明暗力量,一切人员调度,悉数由你掌管!清鸢……我儿……”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无尽的托付与期望:
“苏家的未来,为父的性命,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窗外,夜色更浓,乌云遮住了残月,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天下的暴风雨,即将来临。而在这小小的书房内,一个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决定,已然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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