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廿八,紫微殿。沈砚与苏清鸢并肩而坐,御案上摊开着十份试卷的誊抄本。殿内焚着清心香,气氛庄重。
沈砚先拿起那份“地字柒佰二十九”的经义卷,读罢,眼中闪过讶色:“此子论‘民贵君轻’,不尚空谈,句句落在实处。你看这句——‘减赋税是知水,惩贪腐是浚流,开科举是疏渠。水畅其流,舟自行焉。’比喻精当!”
苏清鸢接过,细细品读,颔首道:“更难得的是那份拳拳爱民之心。‘陛下之德,不在高台广厦,而在茅屋不漏;皇后之贤,不在珠翠绫罗,而在寒士有衣。’这话说得恳切。”
再看策论卷,二人越看越惊。治水三策,与工部正在研讨的方案不谋而合,且更为细致;灌溉之法,颇有巧思;治豪强之议,竟与朝廷正在拟定的《田产清查令》暗合。
“此子若非躬耕多年,绝写不出如此切实之策。”沈砚沉吟,“只是不知年纪、出身。”
苏清鸢道:“糊名之法,正为杜绝门户之见。既有真才,便当重用。”
二人又阅其他九份试卷,皆属上乘,但相比“地字柒佰二十九”,总觉少了几分沉实厚重、心系苍生的气度。
“陛下,娘娘,”礼部尚书躬身道,“按制,前十名需殿试,由陛下亲自出题策问,定最终名次。”
沈砚点头:“朕已有题。”
十月三十,殿试在文华殿举行。十名学子青衣肃立,屏息凝神。当陈望之听到自己编号被唱出时,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他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初阅头名!
御座上,沈砚打量着这个清瘦的青衫学子。见他虽衣衫简朴,但举止从容,目光清正,心下先有三分好感。
“朕有三问,尔等可细思后作答。”沈砚声音沉稳,“一问:为政之要,何者为先?二问:取士之道,何以至公?三问:若尔为宰相,当以何策富国强兵?”
题目既出,学子们沉思。陈望之闭目片刻,睁开眼时,目光澄澈。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而后开口,声音清朗:
“学生以为,为政之要,以民为先。民富则国强,民安则国泰。陛下行均田、轻赋税、兴教化,皆是为民。然则今日百姓,尤有隐忧。”
“哦?何忧?”沈砚挑眉。
“一忧天灾不定,二忧吏治不清,三忧教化未遍。”陈望之不卑不亢,“故学生以为,为政当急者三:兴修水利以御天灾,严考官吏以肃贪腐,广开学堂以启民智。此三者,民之所盼,国之所基。”
沈砚与苏清鸢交换了一个眼神。此子句句说在点子上。
“取士之道,”陈望之续道,“在‘实’与‘公’。实者,取实用之才,不尚虚文;公者,一视同仁,不问门第。今陛下行糊名、誊录、异地考官之法,公已至矣。然学生斗胆进言,尚可加‘试职’一法:中举者,需赴州县历练一载,观其政绩,再定升黜。如此,方可杜绝纸上谈兵,得真才实干。”
此言一出,不仅沈砚动容,连一旁侍立的张嵩等老臣也频频点头。
“至于富国强兵之策,”陈望之略一沉吟,“学生来自民间,知民间疾苦。富国在藏富于民:轻徭薄赋,鼓励农桑,疏通商路,使民有余财。强兵在精不在多:汰老弱,练精兵,足粮饷,明赏罚。然最要者,在民心归附。民富而感恩,国危而效死,此乃不败之兵。”
一番对答,条理清晰,见识卓远,更难得的是那份发自肺腑的为民情怀。其余九人虽也对答妥帖,但相较之下,终显逊色。
沈砚心中已有定论。他看向苏清鸢,皇后微微点头。
五、金榜题名,天下归心
十一月初三,放榜日。贡院外墙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辰时正,礼炮九响。礼部官员手持黄榜,登上高台。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景和四年甲辰科殿试,一甲第一名——”官员拖长声音,三千多颗心悬到嗓子眼。
“江南道鄱阳县学子,陈——望——之——”
瞬间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寒门学子?状元?!是寒门状元?!
人群中的陈望之,如遭雷击,怔在当场。陆明远猛地抱住他,热泪盈眶:“望之!望之!是你!是你啊!”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个青衫学子身上。羡慕、敬佩、嫉妒、难以置信……陈望之恍若未觉,他望着那张缓缓展开的黄榜,自己的名字高居榜首,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一甲第二名,河东道柳文轩!”
“一甲第三名,山南道赵谨言!”
柳文轩站在不远处,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他死死盯着陈望之,袖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太傅之孙,竟会败给一个寒门布衣!
榜下,寒门学子们相拥而泣。他们看到了希望,真切地看到了——在这个新朝,出身不再是枷锁,才华可以改变命运!
消息如野火燎原,瞬间传遍京城,继而飞向全国各州县。
“寒门子弟中状元了!”
“陛下圣明!皇后贤德!开科举,果真是唯才是举!”
“我家儿郎也要读书!也要考科举!”
茶楼酒肆,田间地头,人们争相传颂。那个叫陈望之的寒门状元,成了天下寒士的楷模。无数贫家父母,将积攒的铜板拿出来,送孩子进学堂;无数寒窗学子,挑灯夜读,眼中有了光。
三日后,琼林宴。沈砚与苏清鸢亲临,为新科进士赐宴。
陈望之身着御赐的状元袍,率三百进士跪拜谢恩。沈砚亲手扶起他,仔细打量这个清瘦却目光坚定的年轻人。
“朕看过你的答卷,”沈砚温言道,“治水三策,工部已着人研讨,可行。你于殿试所言‘试职’之法,朕与诸公商议,觉得甚好。即日起,你赴工部都水司任职,先历练一年,再定升迁。”
“臣,谢陛下隆恩!”陈望之再拜,声音哽咽。
苏清鸢亦勉励道:“你既来自民间,便莫忘民间。为官一任,当思陛下开设科举之本意——选贤与能,造福百姓。”
“臣谨记娘娘教诲,定当鞠躬尽瘁,不负皇恩!”
宴罢,陈望之走出宫门。秋风拂面,他仰头望天,星汉灿烂。想起早逝的父母,想起夜读的油灯,想起徒步赴京时脚底的血泡……一切都值得了。
那一夜,无数寒门学子的家中,灯火彻夜不熄。他们读着从京城传抄回来的状元文章,读着朝廷新颁布的《劝学令》,心中燃起熊熊火焰。
消息传到江南鄱阳那个小村庄时,陈望之的老父正在田间劳作。里正飞奔而来,大声喊着:“陈老爹!你家望之中状元了!状元!陛下钦点的!”
老农手中的锄头落地,呆呆站着,忽然老泪纵横,面朝北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陛下万岁……娘娘千岁……万岁……千岁……”
这声音,从一个村庄,传到一个个村庄,最终汇成席卷天下的声浪。寒门子弟陈望之高中状元的传奇,如同最有力的宣言,向天下宣告:在启朝,英雄不问出处,才华终有出路。
文运昌盛,天下归心。沈砚与苏清鸢携手推开的那扇门,让光照进了无数曾经黑暗的角落。而这,只是一个辉煌时代的开始。
宫城高处,沈砚与苏清鸢并肩而立,望着万家灯火。
“清鸢,你听,”沈砚轻声道,“这是天下读书人的心跳声。”
苏清鸢微笑颔首,眼中映着璀璨星河:“也是这个王朝,最坚实的心跳。”
秋风过处,带来远方学堂里稚嫩的读书声,那是这个时代,最动听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