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手指猛地一僵,铅笔芯在济头河渡口的位置上“啪”地折断。三团发现的不明痕迹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他紧绷的神经。赵小刚的侦察连呢?他们应该像水银一样渗入那片区域了,为何没有只言片语传回?这死寂比炮火更令人窒息。
“小虎!”林峰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再呼赵小刚!用最高优先级,重复发送:渡口异动!速报方位!收到即回!”他几乎能想象电波刺破济头河上空的阴霾,却不知是否能落入侦察连的耳朵。
坑道外,二道河方向的枪声终于彻底平息,只剩下零星的爆炸余音和伤员的呻吟随风飘来。二团的战斗结束了,代价是惨重的胜利。林峰无暇细问伤亡,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片死寂的河域和粟参谋长那边越来越急促的炮声攫住。平鲁方向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橘红,每一次炮声的震动都像是砸在他心头的重锤。
通讯兵的手指在电台键钮上飞快跳跃,滴滴答答的声响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观察哨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焦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参谋们屏息凝神,目光在林峰冷峻的侧脸和地图上那片不详的空白之间游移。
“报告!”冲进来的传令兵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二团…二团肃清残敌!日军扫荡大队…全员玉碎!我方…我方伤亡一百,正在收拢部队,救治伤员!二团报告:扫荡的日军枪里面没有子弹,而且接到了元堡子发的诀别电报。”
“知道了。”林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地图,“命令二团,留一部打扫战场警戒,主力立刻向三团方向靠拢,在三团阻击阵地侧后构筑第二道防线,随时准备接敌!动作要快!告诉他们,真正的硬仗,可能就在济头河!”
“是!”传令兵领命,再次冲入弥漫的硝烟。
林峰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和焦糊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腑。预备队…他手里还有什么?一团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二团还行,建制完整;三团主力已前出,正紧张地构筑工事,直面那片未知的黑暗。指挥部周围,只剩寥寥的警卫和参谋。
“司令员!”小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冲了进来,几乎是撞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张刚译出的电报纸,“赵连长!赵连长的紧急信号!最高优先级!”
林峰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鹰隼,一把夺过电文。纸页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上面只有寥寥几组代码,却瞬间刺穿了他紧绷的神经。他飞快地在脑中解码,每一个字符都像冰锥扎进心底。
“确认……二十六旅团主力……已秘密渡南火河上游浅滩……不在济头河……正沿三里湾到平谷沟一线……急行军……”林峰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目标……直插……平鲁与我们的结合部!意图……切断我军支援的路……并合围我二团!”
观察哨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参谋们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三里湾和平谷沟!那条地图上几乎被忽略的、布满荆棘和峭壁的险峻峡谷!难怪济头河死寂无声!鬼子的目标根本不是济头河渡口,也不是看似空虚的三团防区,他们像最狡猾的狼,绕开了所有预设的阻击点,直扑最致命的软肋!
“平鲁告急……粟参谋长被反扑……结合部空虚……”林峰脑中瞬间闪过整个战局图,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二十六师团这一刀,太毒太准!他们算准了二师主力被钉在元堡子和二道河,算准了粟参谋长被牵制,算准了结合部兵力最为薄弱!一旦被他们截断,粟参谋长将被彻底孤立,二团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整个战局将瞬间崩盘!
不对,都是假象,三里湾和平谷沟不可能过那么多人,也藏不了那么多人。差点上当了,真正的二十六师团能到参谋长那边的人最多一个半联队。这边就半个联队,二十六师团应该去扫荡了,不然不可能不出来,毕竟他们人数多。差点上当了。
林峰猛地抓过铅笔,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三里湾和平谷沟的位置狠狠划过,留下炭黑的印记。不对!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翻腾的焦灼。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重新审视整个态势。
“差点上当了!”他低吼出声,声音像淬火的钢铁砸在坑道冰冷的土壁上,“三里湾到平谷沟?那条鸟不拉屎的破沟,悬崖峭壁,荆棘密布,大部队辎重怎么走?一天能挪几里地?藏一个大队都费劲!二十六旅团真要倾巢而出,怎么可能选这种绝路!”
他急促的呼吸在死寂的观察哨里异常清晰,参谋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和一丝期盼。林峰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平鲁的位置,又猛地划向济头河渡口。
“小虎!立刻给三团发急电!”林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命令他们,渡口方向不明痕迹,务必查清!但主力原地不动,加固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许离开阻击线!告诉他们,鬼子主力不在那边,但小股渗透和疑兵肯定有!阵地,必须叮死!防止日军小股部队。”
他转向另一个通讯兵,语速快如连珠:“给粟参谋长回电:二十六旅团主力动向存疑!我判断其不在山西了,或已分兵去参加扫荡!平鲁方向突然出现的生力军,极可能是其机动部队或配属兵力!我部正全力肃清当面之敌,已严令三团死守渡口,并抽调二团一部向结合部机动警戒!望你部务必顶住,查明当面之敌确切番号!”
“是!”通讯兵的手指在键钮上飞快跳动。
坑道外,元堡子方向彻底沉寂下来,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二团方向传来的、零星的、如同收尾鼓点般的零星枪响。平鲁方向的炮火似乎更加密集了,橘红色的火光映得天际线如同熔炉边缘,每一次沉闷的爆炸都让观察哨的土壁簌簌落下细小的尘埃。
林峰抓起冰冷的望远镜,再次对准济头河方向。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枯苇在寒风中剧烈地起伏,像无数不安的鬼影。他仿佛能穿透那层层的阴霾和死寂,看到冰冷的河水下暗藏的杀机,看到那些精瘦的日军士兵如同毒蛇般在阴影里蠕动集结。赵小刚他们……此刻是否就潜伏在河岸的某处,在刀尖上屏息,等待着刺破这致命寂静的时机?
“报告!”一个参谋紧张地冲进来,手里拿着刚译出的另一份电文,“粟参谋长急电!平鲁当面之敌攻势凶猛,火力配置显示至少一个加强联队规模,但具体旅团番号……尚未完全确认!粟参谋长再次强调,会查清番号,希望派兵到结合部猛攻就好,剩下的他能应付了。”
“司令员!”小虎几乎是撞进门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手里捏着一张新的电文纸,“三团急报!渡口方向!他们派出的尖兵班遭遇小股武装人员袭击!对方火力很猛,战术动作极其刁钻,交手后立刻退入芦苇荡,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团判断,是日军精锐侦察分队!”
“精锐侦察分队……不会是?”林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济头河渡口的位置。果然是疑兵!动作快,下手狠,打完就跑,标准的日军渗透袭扰战术!目的呢?吸引三团注意力?制造渡口有重兵集结的假象?掩护那支去向不明的“主力”?
“告诉三团,”林峰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咬住他们!但不要贸然深入芦苇荡!守住阵地,加强火力侦察和前沿警戒哨密度!我要知道这些耗子是从哪个方向钻出来的!还有,电令张强的特战队,去把那些小老鼠找出来干掉他们”那片河湾水网密布,地形复杂,是绝佳的潜伏点,也是从上游浅滩绕到渡口侧后的必经之路。
张强的特战队是师里最锋利的尖刀,由从各部队抽调的老兵和侦察尖子组成,最擅长在这种复杂地形里摸爬滚打、无声猎杀。命令下达不到一刻钟,几支精悍的小组就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渡口外围那片危机四伏的芦苇荡和沟汊之中。
坑道里的压抑气氛并未因特战队的出动而缓解。林峰像一尊石雕般伫立在观察口,望远镜死死锁着济头河渡口方向那片在寒风中剧烈摇曳的枯黄色芦苇。远处平鲁方向的炮火轰鸣愈发密集,橘红色的火光几乎将半边天际都点燃,每一次爆炸的震动都清晰传来,震得坑道顶的尘土簌簌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