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谈话氛围的变化,林彦斟酌着字句,谨慎地提出了他的想法。他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被视为“施舍”的表述。
“张女士,不瞒您说,我家在海外有些产业,一直有心为延续故国文脉尽些心力。我们设想设立一项文化基金,旨在支持像您这样的大家,能更无后顾之忧地进行创作。形式可以是预付版税,或是专项的研究资助。”他停顿一下,观察她的反应,见她并未露出不悦,才继续道,“另外,香港的出版环境或许更为灵活。我们在香港有些许人脉,若您有作品,或可代为引荐相关的出版商。当然,文章价值,最终还需由您的大作本身说话,无人可以担保。”
他又补充道:“我在香港恰有一处闲置的公寓,环境尚可,若您不嫌简陋,或许可作为一处安静的创作寓所。租金可按市情商议,定不会让您为难。”他强调的是“文化支持”与“等价交换”,竭力维护着她的尊严。
然而,张爱玲听完,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神色平静而坚定:“林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但我与赖雅在此处,清静度日,已习惯了自已安排一切。写作这件事,”她指了指书桌上那叠手稿,“说到底是独自面对一张白纸。外在环境的好坏,与纸上的乾坤,并无必然的关联。香港……太热闹了,不适合我。”
这拒绝在林彦意料之中,却依然让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震撼。他看到的不是清高孤傲,而是一种在清贫与困境中,依然顽强保持精神独立和创作自主的“人道”力量。这种力量,比他修炼的“天道”更为复杂、坚韧,也更贴近“人”的本质。
他没有坚持,而是尊重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只印有姓名和一个纽约信箱地址的简洁名片,轻轻放在茶几上。“我明白了。无论如何,请您收下这份心意。日后若需查阅什么罕见的中文典籍,或是在出版往来间有些琐碎事务需要人跑腿,请务必不必客气。这仅仅是一位读者,所能想到的、最微不足道的支持。”
张爱玲看了一眼名片,这次没有拒绝,只是淡淡说了声:“多谢。”
拜访在一种略显感伤却充满敬意的氛围中结束。林彦起身告辞,张爱玲送他到门口。
就在林彦转身欲离开楼道时,他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公寓楼斜对面的街角,有一个身影在两人开门时迅速隐入了阴影之中。那身影带着一种窥探的意味,不似寻常路人。
林彦脚步未停,心中却是一动。看来,这位选择远离喧嚣的作家,她的生活也并非全然平静,应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并未回头,但已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