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负担:“以前累,现在不累了。因为我知道我在成为谁——我在成为阿月。”
石影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从枕边摸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把小巧的骨制匕首,刀柄上刻着复杂的纹路,但明显是女子手掌的尺寸。
“这是我年轻时用的。”老人将匕首递过来,“那时候,女人用匕首会被笑话。但我用这把匕首,救过三个掉进冰窟的孩子,也独自猎杀过偷袭羊圈的雪豹。”
阿月郑重地双手接过。匕首很轻,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
“别让他们把你磨成别人想要的形状。”石影闭上眼睛,仿佛累了,“你手里的光,就按你自己的方式亮。”
那天离开石影的小屋,阿月没有直接回住处。她走上了部落西侧的一处矮崖——这是她小时候在河马部落就养成的习惯,心烦时喜欢去高处看风景。在狼部落,她一直克制着这个“不够端庄”的爱好。
但今天,她上去了。
崖上的风景很好,可以看到整个部落的炊烟、远方的森林、更远处圣地的轮廓。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角,她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肺里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月心中一跳,转身——是烈风。
他不知何时也上了崖,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穿首领的厚重毛皮,只是一身简单的猎装。这是阿月第一次在没有仪式、没有旁人的场合下与他单独相遇。
“烈风大人。”她按礼数微微躬身,却没有慌乱,“这里视野很好。”
烈风走到崖边,与她并肩而立,望向远方。沉默了片刻,他说:“有人告诉我,你最近做了不少……特别的事。”
阿月的心轻轻提起,但她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是指我与苍骨巫师讨论药方、向战士们分享捕猎技巧,是的。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指正。”
“没有不当。”烈风的回答出乎意料,“苍骨对你评价很高。她说你‘尊重传统,但不被传统束缚’。”
阿月看向他。烈风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比平日里柔和,那些百年风霜刻下的痕迹依然在,但此刻,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人,而不是一座行走的丰碑。
“我只是觉得,”阿月轻声说,目光重新投向远方的山峦,“两个部落的融合,不应该是一方完全变成另一方。河马部落的智慧,也许能为狼部落带来一些新的色彩——就像狼部落的力量,也一定会让河马部落变得更坚韧。而我……”她顿了顿,“我希望自己不只是被改变的‘那个’,也是带来改变的‘这个’。”
烈风没有说话。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着暮色将至的凉意。
就在阿月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烈风忽然问:“那天在圣殿,你说你只是个普通的河马部落女子,不是为了拯救一颗百年前就破碎的心。”
“是的。”
“那么,”烈风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我不是狼部落的首领,不是背负百年过去的烈风,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你会如何看待这场联姻?如何看待我?”
问题直白而锋利,刺破了所有表面上的礼貌与责任。
阿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的声音很稳。
“那么我会说:很高兴认识你,烈风。我是阿月,我喜欢研究如何让不同的智慧结合,喜欢听老人们的故事,喜欢站在高处看风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分享彼此喜欢的事物开始,慢慢了解对方——不是作为首领和主母,只是作为两个相遇的人。”
她看见烈风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
良久,烈风点了点头,很轻的一个动作。
“我知道了。”他说,然后转身向崖下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住,没有回头,“明天日落时,如果你还想到这里看风景……我可以陪你一起。给我讲讲河马部落的故事——不是作为首领听汇报,只是作为一个……想听故事的人。”
他离开了。
阿月独自站在崖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她握紧了石影给她的那把骨匕,刀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夕阳终于沉入远山,天际泛起紫红色的霞光。部落里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炊烟袅袅,生机勃勃。
她不是要掀起一场暴烈的革命。她只是温柔而坚定地,在每一个细微处,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并且邀请这个世界,重新认识这个叫做“阿月”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