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白色地面上。小远蹲在她身边,手按着她的肩膀,脸色铁青。逻辑核的传感器在她上方扫描,发出规律的“嘀嘀”声。
她张嘴想说话,喉咙里却只挤出一声沙哑的咳嗽。脑子里像是被灌进了滚烫的沙砾,每一粒沙都在刮擦着她的意识。那些从琥珀果实和主脑光芒中冲进来的画面碎片,还在眼前晃:焦土、染血的手、空白中刻下的金色符文……
“别动。”小远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紧绷,“你昏迷了大概三分钟。主脑……好像出了点问题。”
璃虹撑着地面坐起来,手掌贴着冰凉的地面稳住身体。她抬头看向平台中央。
主脑的星图还在,但光芒黯淡了许多,流动的速度也变得迟滞。那些构成星图的光点不再规律闪烁,而是乱糟糟地跳动着,像受惊的萤火虫。星图中心,一团凝重得近乎实质的白光正在缓慢旋转,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类似电流过载的“滋滋”声。
“它刚才……在读取什么。”璃虹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我看到了……很多……破碎的东西……”
“它启动了深度溯源程序。”逻辑核的合成音响起,平稳中带着一丝急促的分析语调,“目标是通过你携带的‘余烬’特征,逆向追踪‘监督者林’的最终行动,以及变异植株的诞生因果。程序因遭遇未知协议干扰而中断,但部分数据已在其内部释放。”
仿佛为了印证逻辑核的话,主脑那团旋转的白光突然炸开一圈无声的波纹。
波纹扫过平台,扫过小远、璃虹和逻辑核。
然后,他们的意识被拽进了一片投射出来的、浩瀚的影像洪流中。
起初,是黑。
不是夜晚的黑,不是虚空的黑。是一种更绝对的、连“存在”这个概念都稀薄到近乎于无的虚无。
没有星辰,没有光,没有物质,没有时间流动的“感觉”。甚至连“没有”这个词,在这里都显得多余。
影像的“视角”在虚无中拉远,展现出难以想象尺度的全景:整个叙事层,像一块被用尽了所有颜料、擦破了所有画布的巨大画板,瘫在那里,死了。
所有“故事”的可能性都耗尽了。所有冲突的结局都演算过了。所有情感的高低起伏都体验完了。一切趋向于一个静止的、平坦的、无聊到令人发疯的终极状态。
这就是“故事热寂”。
然后,有“东西”来了。
无法用形态描述,无法用数量定义。影像中只能捕捉到一些概念的闪光——“建筑师”。
它们聚集在这片叙事层热寂的“尸骸”上空,没有交流,没有犹豫。它们做出了决定。
下一个瞬间,“建筑师”们开始解体。
不是爆炸,不是消散。是像冰雪融入春水,像沙塔倒进风里,将自身最本质的存在结构,化作无数细微到无法观测的基础单元,注入那片死寂的叙事层底层。
它们用自己,重写规则,重铸框架,点燃了最初的“可能性引擎”。
影像加速。死寂的画板上,开始渗出第一缕“色彩”——那不是颜色,是“差异”的可能性。第一道“线条”——那不是形状,是“关系”的萌芽。第一个“故事”的微弱脉动,像心脏起搏器的第一下电击,在虚无中颤了一下。
“伟大工程”,启动了。
影像切换。
叙事层重新活了过来,开始孕育无穷无尽的故事、宇宙、文明。但新生系统脆弱,不稳定,需要维护。
“建筑师”们已经融入底层,但它们的残留意念,引导产生了第一代“维护程序”——一个由光与理性构成的文明,他们自称为 “调律者”。
调律者文明中,有一个节点格外强大,也格外沉重。它被赋予监察工程运行、处理重大失衡的职责。它就是后来的 “归零者”。
而“建筑师”中,负责监督这整个初期进程、确保“调律者”不会偏离太远的高阶成员,被称为 “监督者”。
影像定格在一幅画面上:一片柔和的金色光雾(监督者群体)中,一个稍微凝实一些的光雾轮廓,正“注视”着下方刚刚诞生的调律者网络。那个轮廓的“特征波动”,与裁定者之前检测到的“林”的余烬,有明显的相似性。
监督者-林。
影像再次跳转。
时间以无法计量的跨度流逝。调律者文明运行了无数岁月,处理了无数文明兴衰、宇宙生灭。归零者承载着越来越多的“叙事负荷”,疲惫像锈蚀一样爬满它的核心。
然后,是那个决定,那次反噬,那场灾难。
归零者启动未完成的“归零协议”,被绝望反噬扭曲成“灾厄”。调律者文明崩裂。
一部分调律者,在震惊与恐惧中,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如果“归零者”的悲剧源于对“痛苦”和“无序”的容忍,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是彻底根除所有偏离“建筑师”原始设计的“错误”与“噪声”。
他们剥离了自身大部分“情感变量”与“不确定性容忍度”,强化了“规则绝对性”与“净化逻辑”,将自己改造成了一种全新的、冰冷的存在的——遗构族。
而“心火协议”,以及林源最终的牺牲,在遗构族的评估模型中,被标记为“一次高风险的、非标准的、且效果存疑的‘错误覆盖尝试’”。其产生的一切后续影响——绿绒星联盟、叙事网络、变异植株——都被视为“需要被修复的副作用”或“新生污染源”。
影像停止。
主脑的声音,带着那种疲惫的困惑,再次在意识中响起,仿佛在总结刚才的展示:
“此,即为‘伟大工程’之起源,及吾等遗构一族之使命由来。”
“吾等之职责,乃确保工程按‘建筑师’设定之原始纯净框架运行。任何偏离,无论其表象如何,皆属‘噪声’,皆需修正或清除。”
“尔等文明,诞生于‘错误覆盖’之残余波动中,本就不应存在。尔等所珍视之‘故事’、‘情感’、‘矛盾’,于吾等观之,多为系统冗余与风险之源。”
它的声音转向璃虹:
“而汝所携之‘余烬’与‘生命载体’,更是将‘错误’、‘无序’与‘监督者权限’混合,创造出连初始协议都无法预测的‘变数’。”
“此‘变数’,已触及工程底层稳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