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我们暂且放下诗意之争,来看一些更实在的东西。”他取出那封遗书,“这封遗书,笔迹极高明,几可乱真。但书写之道,形易摹,神难仿。无涯兄笔力中的孤峭之气,与这遗书后半段笔锋的圆熟迟疑,细观之下,判若云泥。”他将放大后的字迹拓片传给席间几位精于书法的文人观看,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更关键的是,”公孙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韩圭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据更夫与邻舍证词,柳无涯被害当夜,亥时前后,曾有一位‘贵客’到访。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韩公您府上的车驾,据城门守记录,正从西郊别院返回城内。路线之上,恰好经过柳家巷口。”
韩圭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胡说!老夫当夜一直在别院书房赏画,未曾离开!有仆役为证!”
“赏画?”公孙策轻轻重复,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卷宗,“巧得很,韩公当日鉴赏的,可是这幅《秋山访友图》?据府上一位负责洒扫的小厮隐约记得,那晚书房灯亮至子时,但他曾听到屋内不止您一人的脚步声,且有低语声。而更巧的是,柳无涯书斋内,我们发现了一小片特殊的澄泥砚碎屑,经查验,与韩公您最爱用的、那方失窃已久的‘紫云砚’材质完全一致。不知韩公如何解释,您书房砚台的碎屑,会出现在柳无涯遇害的现场?”
一环扣一环的证据,像逐渐收紧的绳索。时间线的矛盾,物证的关联,尤其是那方“失窃”的砚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韩圭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和“独处赏画”的说辞,在这些细节面前,变得千疮百孔,苍白无力。
“你……你血口喷人!”韩圭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红,胸膛剧烈起伏,伸出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公孙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是你们!是你们栽赃陷害!你们嫉妒我的地位!嫉妒我的清誉!你们和那柳无涯一样,都是嫉贤妒能的宵小之辈!”
他几乎是咆哮起来,平日精心维护的儒雅荡然无存,暴露出的是一张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的脸孔。他试图冲向公孙策,却被身旁的人拦住。他环顾四周,看到的再也不是往昔那些充满敬仰的目光,而是惊愕、怀疑、甚至鄙夷。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名声、地位,在这一刻,随着他自己的失态,开始土崩瓦解。
“我的清誉……我韩圭一生清誉……”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不能毁于一旦……不能……” 这近乎癫狂的自语,等于间接承认了他的恐惧源头——正是那不能被触及的、关乎他“清誉”的真相。
就在他精神彻底崩溃的刹那,早已悄然埋伏在侧的展昭,如猎豹般迅捷出手,一招便将其制住。韩圭兀自挣扎嘶吼,语无伦次地咒骂着,昔日的文坛领袖,此刻状若疯癫。
包拯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鸦雀无声的文人,沉声道:“真相面前,虚妄的声誉不堪一击。带走!”
诗会散去,留下满园狼藉与一室唏嘘。烛火摇曳,映照着那些惊魂未定的面孔。今夜,他们见证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一场话语的审判。诗歌不再是点缀风雅的玩物,而是照见灵魂、揭示真相的利刃。那染血的诗篇,终于用它沉默的力量,刺穿了最厚重的虚伪甲胄。夜风吹过,卷起散落的诗稿,上面的墨迹,在月光下,仿佛真的带着未干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