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榷场官署那张掉漆的公案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塞外的青松。边关的风沙并未磨钝他眉宇间的锋棱,反而像是给这尊曾经的“阎罗包老”镀上了一层冷硬的铁色。他的脸色,常日是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沉郁而压抑。但当耶律德说出那句关于“弥勒降世”的偈语时,他的表情开始了细微而惊心的变化——先是瞳孔如遭雷亟般猛然收缩,随即,那紧抿的、象征着律法与公正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在内部碎裂。最终,这一切情绪被强行压下,恢复到古井无波,只是那眼底深处,已燃起两点冰冷的、足以燎原的星火。他习惯性地用指尖去摸索案几,那里本应有惊堂木,如今只剩算盘冰凉的框架。这个动作,是他与过去那个明镜高悬的自己,唯一的、无声的连接。
公孙策伏在堆满账册的偏案上,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他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眉头先是因长期算计而本能地蹙紧,形成几道深壑。然而,当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份漕运图上西夏文的兵力标注时,那蹙紧的眉头突然僵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猛地抬头看向包拯,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干涩,只能发出无声的气音。随即,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手指更加疯狂地翻动账册,纸页哗啦作响,那急切的动作与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形成了诡异的对比。从数字的海洋里钓起了一条足以吞噬一切的巨鲨,此刻的惊骇,远比任何账目亏空都要猛烈百倍。
展昭站在官署的门边,身影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处。他的一条旧伤腿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使他站立时重心微微偏斜,但这丝毫不减他如同一柄入鞘古剑的锋芒。当耶律德商队中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伙计,右手小指无意识地在刀柄上弹了一下时,展昭的眼神瞬间变了。那不再是平日里的沉稳,而是如同发现猎物的老鹰。脸上那道早年平叛留下的疤痕,随着他下颌骨的微微收紧,仿佛也活了过来,像一条蛰伏的蜈蚣。没有大的动作,只是将抱着的手臂放下,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自然而然地垂到了佩刀最易于出鞘的位置。整个过程的情绪变化,从放松到警惕,再到内敛的杀机,全在那道疤痕的细微牵动和右手位置的变化里,沉默而致命。
雨墨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着那本记录着异常物资的账册。看起来安静得像一幅山水画,与榷场的喧嚣格格不入。 当包拯最终拍案决定“查”时,她研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那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谨慎的表情,如同春雪初融,一点点化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扫过包拯、公孙策和展昭。 那眼神先是在公孙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了然;再掠过展昭蓄势待发的姿态,带着赞许;最后,落在包拯那重归平静却暗藏雷霆的脸上。一丝极淡、却极其坚定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低下头,继续磨墨,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但笔尖蘸墨的力度,却比方才更沉、更稳。她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危险铃音,也看到了潭水之下即将掀起的巨浪,而他,选择与他们一同沉浮。
野利仁荣端坐在军司城堡的暗室内,身形如贺兰山岩,稳定而冷硬。 他的脸孔像是用西夏戈壁的风化石雕琢而成,每一道纹路都刻着计算与耐力。当探马汇报漕运图被包拯截获时,他正在擦拭一柄小弯刀,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直到探马说完,室内陷入死寂,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一刻,他眼轮匝肌微微收缩,使得那双深陷的眼睛如同两口冰封的井,寒意刺骨,却不见波澜。嘴角的线条甚至没有改变,只是下颌的咬肌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像钢铁内部的应力重组。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评论天气,但汇报的探马却感觉脊背窜上一股凉气。他挥退探马,继续擦拭弯刀,刀面映出他毫无变化的脸,但室内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在凝聚。他的情绪从不宣泄于外,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在那副岩石般的躯壳下,化为更冰冷、更精确的算计。失败对他而言,不过是棋盘上需要抹去重画的一条线,而非值得动容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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