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的经筵,历来是汴京文坛的盛事。今日更是不同往常,德高望重的理学大家王文纯先生,将亲临讲学,阐释其“新解”的《春秋》大义。雕梁画栋的正堂内,早已座无虚席。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博带宽袖的儒生、甚至还有几位受邀的僧道名流,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墨香与一种近乎凝滞的庄重气息。
王文纯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素雅儒袍,银须飘洒,面容慈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多年讲学积累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并未直接否定先贤,而是从《春秋》的“微言大义”谈起,巧妙地将“尊王”阐释为绝对服从,将“大一统”引申为思想划一, 地将“民本”思想边缘化,并隐隐为其“顺应时势、融汇异质文明”的论点张目。话语如同精心编织的锦缎,华美流畅,逻辑看似自洽,引得台下不少年轻士子频频点头,目露钦慕。
“夫《春秋》者,圣人所以定名分,正人心也。然时移世易,若一味拘泥古义,岂非刻舟求剑?”王文纯含笑环视,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故今日之‘尊王’,当明君臣之分,如北辰居所而众星拱之,此乃天地常理,秩序根基。至于民……水能载舟,然航向岂可由水定乎?”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有人深思,有人振奋,亦有人如公孙策般,眉头紧锁。
就在这思想交锋的暗流即将被王文纯的权威完全引导之际,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从角落响起,不大,却如玉石相击,瞬间划破了堂内近乎盲从的氛围。
“学生不才,敢请王先生解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公孙策缓缓起身。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与满堂锦绣格格不入,但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如湖,深处却燃着理性的火焰。
王文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慈和:“原来是公孙博士。有何疑问,但讲无妨。”他认得这个因“学术争议”被排挤的晚辈,语气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宽容。
公孙策并未被这态度影响,他先向主位及在场众人执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姿态无可挑剔。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王文纯,声音清晰而沉稳:
“先生高论,发人深省。然学生愚钝,窃以为先生所言‘北辰众星’之喻,或与圣贤本意稍有出入。”他顿了顿,感受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其中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来自王文纯门生的不屑。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论语》有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孔子明言,人君需以‘德’居位,方能如北辰,得众星拱绕。此‘德’之核心,在《孟子》中更是直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学生不解,先生为何只取‘北辰居所’之象,独独略去了‘为政以德’与‘民贵君轻’之本?莫非圣人之言,亦可断章取义,各取所需乎?”
话语平和,甚至带着请教的口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剥开那华美锦缎的表面,露出其下扭曲的经纬。
王文纯脸上的慈和微微僵住,他捻着胡须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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