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刺剑击中乌木杖。木杖应声而断——不是被砍断,是被一股阴柔的内力震断了内部结构。断裂的木茬刺入包拯手掌,血涌出。
刺客的剑势未尽,继续向前。
这一次,真的躲不开了。
包拯看着剑尖刺来。时间在那一刻变得很慢。他能看见雨滴悬在剑锋两侧,能看见刺客蒙面巾下冷静如冰的眼睛,能看见自己左手流出的血,在雨水中晕开的形状。
然后他看见了一道光。
不是剑光,是人影——展昭用还能动的右手,抓起了地上刺客掉落的刀,合身扑上。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而是用身体撞向刺客,同时刀锋自下而上,撩向对方持剑的手腕。
以命换剑。
刺客犹豫了。他的任务是杀包拯,不是和一个护卫换命。就这刹那的犹豫,刀锋已至。
刺剑回防,架住刀。但展昭的冲势太猛,两人撞在一起,滚倒在地。
泥水、血水、雨水混在一起。
展昭压在刺客身上,左手无力,但右手死死握住刀,刀锋压向对方咽喉。刺客的刺剑被压在身下,抽不出来,只能用左手格挡。
两人在泥泞中角力。肌肉绷紧,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如兽。
包拯撑着半截乌木杖,想上前帮忙,但左臂完全不听使唤,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展昭……”他嘶声喊。
展昭没有回应。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刀锋上——一寸,再一寸,压下去,割开喉咙,结束这一切。
但刺客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忽然屈膝,顶在展昭腹侧,同时左手抓住展昭握刀的手腕,反向扭转。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展昭闷哼,但死不松手。他低头,用前额狠狠撞向对方面门。
砰!
鼻梁碎裂的声音。刺客的蒙面巾被血浸透。但他依然不松手,反而借着展昭撞击的力道,身体一扭,将展昭反压在身下。
现在,刀锋对着展昭自己的咽喉。
“展护卫,”刺客喘息着,声音透过血沫传来,“你是个好对手。可惜,跟错了人。”
他用力下压。
刀尖刺破皮肤。
就在这一瞬——
包拯扑了上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半截乌木杖的断裂处,狠狠刺入刺客的后腰。
那里没有铠甲,只有血肉。
刺客身体一僵。下压的力道松了。
展昭抓住这千分之一息的机会,右手爆发最后的力量,将刀锋向上推,同时左膝猛顶对方小腹。
刺客被撞开,刀脱手。他踉跄起身,后腰插着半截木杖,血如泉涌。他回头,看了包拯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不甘,有惊讶,还有一丝……解脱?
然后他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雨夜深处。轻功好得不像重伤之人。
展昭想追,但刚起身就跪倒在地。左臂的伤口血流如注,右手腕骨裂,腹侧被膝顶的地方,肋骨可能断了。
包拯也跌坐在地。左臂完全麻木,断杖还握在右手,手掌被木茬刺穿,血顺着杖身流淌。
雨还在下。冲刷着血迹,冲刷着这场短暂却惨烈的厮杀。
许久,展昭挣扎着爬起,走到包拯身边。
“大人,还能走吗?”
包拯点头,在展昭搀扶下站起。两人互相支撑,一瘸一拐,走向巷口。身后,四具尸体躺在雨里,很快就会被巡夜的发现,然后被官府以“匪类内讧”结案。
有些真相,注定要埋在雨夜。
开封府,寅时。
公孙策为两人处理伤口。包拯的左臂剑伤深可见骨,筋络受损,虽经缝合,但公孙策摇头:“这只手,以后会一直颤。重物提不了,精细动作……也难了。”
展昭的左臂筋腱被挑断一节,接回去后,力道会减三成。右手腕骨裂,需静养百日。
但两人都没说话。
包拯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左臂,又抬头,看向窗外渐亮的天光。
“公孙先生,”他忽然问,“辽国‘月部’,你了解多少?”
公孙策正在调药的手顿了顿。
“辽国南院大王萧元启麾下,最神秘的一支力量。成员自幼培养,以额前月痕刺青为记,擅长刺杀、渗透、谍报。传说他们每个人都在体内种了‘月蛊’,任务失败或被捕,蛊虫会自噬心脉,绝无活口。”
他看向包拯:“大人遇到了?”
包拯点头:“四人自尽,一人重伤逃脱。但他们……没有中蛊。”
公孙策皱眉:“这不合常理。除非……”
“除非他们的任务,本就不允许他们被俘。自尽的毒囊是最后保障,而‘月蛊’可能只是个幌子,或者,需要特定条件触发。”包拯缓缓说,“又或者,他们根本不是‘月部’。”
房间里安静下来。
许久,展昭开口:“那个逃走的刺客,最后看大人的眼神……不像看仇人。”
“像什么?”
“像看一个,坏了大事的……绊脚石。”
包拯闭上眼睛。额前的月牙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红,隐隐作痛。
贪官余党报复刺杀。左臂重创,留下永久颤抖。结案。
辽国萧元启“换天”计划——通过渗透、联姻、扶植傀儡,让有辽国血统的子孙,在未来某天登上大宋皇位。而包拯查军械案,即将触及计划边缘。那一剑,是警告,也是灭口。
那一夜的行刺,八王爷赵元俨默许了。不是要包拯死,是要他残,要他退出朝堂核心。因为包拯再查下去,会揭开一桩皇室丑闻——八王爷的侧妃,那个来自北疆的、温柔似水的女人,是萧元启的亲妹妹。而她为八王爷生下的世子,身体里流着一半辽国皇族的血。
那一剑,斩断了包拯的左臂,也斩断了他继续追查的可能。
至少在当时,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雨停了。晨光照进房间,落在包拯颤抖的左手上。
他睁开眼,看向展昭,看向公孙策,看向闻讯赶来的雨墨和哑书生。
“今日之事,”他缓缓说,“列为密档,代号‘月痕’。不入卷宗,不报朝廷。”
“为什么?”展昭问。
包拯低头,看着自己永远无法再稳握笔管的手,嘴角却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因为活着的刺客,比死去的尸体,更有价值。”
他抬头,目光穿过窗户,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一剑的债,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用我的方式。”
忘言茶铺,老烟枪听完包拯的叙述,沉默地抽完一袋烟。
“所以,这六年来,大人左手颤抖、拄杖支撑,都是装的?”
“不全是。”包拯抬起左手,颤抖肉眼可见,“伤是真的,筋络受损也是真的。但我刻意不进行完整的康复,让颤抖和无力维持在一个‘合理’的程度。这样,所有人都会相信,包拯已经废了。”
“包括八王爷?”
“尤其是八王爷。”包拯放下手,“他认为那一剑达到了目的——一个残废的包拯,再也无法威胁到他的秘密。”
老烟枪吐出烟圈:“那真正的目的呢?”
包拯笑了。那笑容里,有六年来深埋的锋芒。
“真正的目的是,让所有人低估我。”
“低估一个残废的人,会付出什么代价。”
他起身,乌木杖触地,声音沉稳。
“而现在,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门外,晨光正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六年前雨夜的那一剑,终于要迎来它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