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了?”我反驳她。
“你总是在梦里喊你外婆,或者你妈妈。”
我一时间还有些难过。
除了发传单,我们也进行家访。
“要是有亲戚朋友身体不适、压力大,也可以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可以帮着看一看。”这是我们在家访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但每次这话刚出口,大多数人要么装没听见,要么尴尬地咳一声,赶紧把话题转开,像我们说的不是病,而是什么晦气的事儿。
可第二天早上,奇怪的事发生了。
我一拉开宿舍门,门缝里掉下一张纸条,上头字迹潦草:“郭同志,何同志,我家老三半夜老做噩梦,喊着要跳井,您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我愣住,转头看蓉蓉,她也手里攥着一张,“我嫂子最近闷着头不说话,饭也不吃,您能不能来看看?”
就这样,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一次又一次的家访。
人前羞于启齿,夜里却悄悄把求助塞进门缝里。
我们从这些线索入手,有的家庭愿意让我们来谈一谈,有的还是不敢明说,便安排我们“顺路”去串门,或者“巧遇”那个情绪波动的家人。
有些人是因为孩子上学成绩好却没钱,父母夜里焦虑得睡不着;
有些人却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天天想着“干脆一刀了解自己”,说出来的时候,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蓉蓉总是比我更沉得住气。
有一次,一位妇女坐在我们对面,眼神木讷,一句话不说。
她丈夫看着蓉蓉,低声说:“她这样已经三个月了,你说……是不是疯了?”
我有些愣,正不知道怎么接话,蓉蓉却慢慢开口:“不是疯。她这是抑郁症。”
那一刻,我第一次听到“抑郁症”三个字被她说得那么肯定,她不是在诊断,而是在救人。
而她的自信,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
每晚我一转身,她就还坐在床边,手里翻着几本从所里借来的旧书——一本1958年出版的《精神疾病中医治疗学》,封面皱巴巴的,纸页泛黄,墨字都快磨没了。她边看边抄,有时写到半夜两点,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缩回床上睡一会儿。
有好多的生僻字,她读不懂,便会查字典,还会来问我。
她会把上头的案例念给我听,说:“你看这,这段写‘郁久化火,扰乱心神’,像不像昨天那位王大婶?她的火气其实不是冲别人,是烧着自己呢。”
我听不太懂中医的术语,但能看懂她眼里的光。
那不是好奇,是信念。
她还自己总结了一本“草药与心病手册”,在后头一页页记着:
“柴胡、远志、合欢皮,可安神解郁。”
“百合可养阴清心,适用于悲忧抑郁之症。”
我看过她那手册,还有好多字——写着拼音标注呢。
她常说:“不是没有药,只是大家不知道这是病。”
我有时候真怕她累坏了,总是和她睡在一起。
有一回凌晨三点醒来,听见她还在床头抄书,我皱着眉头说:“你是要考医师资格证啊?”
她没回头,只笑了一句:“资格证是什么啊?我是在为以后的病人备课。”
城关镇的月亮就这样一夜一夜升起,一夜一夜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