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术低下头,声音有点闷:“本来是好些了,可前不久看了老家杀猪后,又开始做噩梦了,梦里还是那样……全是血,喊杀声,人命啊……然后又听到你走了,就更恼火了。”
我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严重的?”
“严重的话,就……就那阵子镇里传出你们调走的消息吧。”他有点迟疑。
我轻轻点点头:“原来如此。可能你一直把我当作心里的一个依靠和港湾,可安全感一下子没了,你心里一下子就慌了,自然又开始梦见那些可怕的事情。”
这时,蓉蓉那边的病人拿着药单离开了,她转过身来,笑着加入了我们的谈话:“同志您好!我是郭蓉蓉。”
“蓉蓉同志你好!早就听小棠同志说过你了,你们俩可都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好医生,是我们镇的骄傲啊!”赵三术的声音也放松下来。
我笑着跟蓉蓉介绍:“赵三术是退伍老兵,比你早退伍十来年。退伍后见不得血,开始失眠、做噩梦。”
蓉蓉神色微微一动,点点头:“我能理解,那种场面太难从记忆里抹去。我当过三年的兵。我退伍后也常梦到那些炸点声。”
赵三术貌似突然找到了知己一般,开始和蓉蓉说着当兵时候的日子。
我想起了大学心理课上教授教的的技巧:让ptsd病人选择一个代表“安全”的物件,当噩梦或回忆袭来时,就拿出来看或摸一摸,提醒自己此刻是安全的。
“赵大哥,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我接过话头,“其实你现在把安全感放在我身上,但人总会走动;不如找一个随身的小东西,让你有安全感的,比如打火石、怀表、或者老照片,每次不安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让自己心里记住:我还活着,也还安全。”
赵三术抿着嘴,想了几秒:“我有个我爸留给我的铜质袖珍怀表,一直带在身上。这个可以不?”
“好极了!”我鼓励地点点头,“以后睡前也可以握着它,或者放在枕边。”
蓉蓉也在一旁补充:“还有,除了之前开的药,我建议你晚上再加点中药助眠,比如酸枣仁汤,既不伤身,也有帮助。”
说着,我便拿起笔,写下一张处方药:“这张单子拿去一楼药房窗口交费取药就行,等药快吃完了,就来复诊,大概一到两个月后。”
“行!”赵三术站起身,神色比进门时镇定许多,“真是多谢你们两位女同志!”
“那赵大哥回镇上时注意安全哈,一路平安。”我不忘多嘱咐了句。
送走赵三术后,我和蓉蓉还在感叹老病人对我们的信任,竟然能一路追到安岳县人民医院,心里都觉得说不出的感动。
没聊多久,又听到敲门声:“小郭同志!小何同志!”
声音很熟悉,我俩一同看向门口,竟是石羊村的陈叔,身旁还带着儿子陈建军。
自从1964年第一次见到他们后,这才是我和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我只知道,这两年都是蓉蓉陆陆续续负责对陈建军的回访,我自己倒是没再见过,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陈叔?您怎么来了?建军也来了?”蓉蓉显然比我更熟,赶忙起身招呼,两步迎上去。
“小郭同志啊,我也是昨天才听村里人说起你和小何同志都被调到县医院了。”陈叔微微驼着背,脸上的皱纹比两年前更深了些,说着又皱起了眉,“我就想着,你要是走了,以后更没人看我们娃了……就连夜坐车带他来县里找你们。”
“辛苦您了,快坐,快坐。”我连忙端起旁边搪瓷热水壶,给陈叔和建军倒了两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