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在寻找灵感,更像是在验证记忆——那个在他脑海中早已存在许久的世界。
李衡旁听过一次他们的会议。气氛冷得像在手术室。诺兰在白板前讲解镜头顺序,每张场景卡都对应着时间线与倒叙线的精确坐标。
“摄影机从宝丽来相片特写拉到过肩镜头,4.5秒。灯光模拟下午三点半的阳光,色温五千。”
他对摄影、对美术、对道具的要求,都具体到毫米、秒和色温。
李衡在角落里看着他,第一次感到——眼前这个人不是导演,而是一个戴着导演面具的建筑师和数学家。
十四天后,所有筹备精准完成。连一向自诩高效的班德,都忍不住感叹:“这英国人,他妈的是个机器人吗?”
开机前夜,李衡找到还在检查道具的诺兰。
“说实话,你的效率让我震惊。”
诺兰喝了一口水,淡淡地答:“因为这部电影,在我脑子里,已经放了十年。”
那一刻,李衡沉默了。
他明白——诺兰不是在拍电影,而是在复刻一个已经反复播放的梦。
——
两周后,《记忆碎片》开机了。
李衡推掉所有会议,准备以虔诚的学徒身份进入片场。
那是一间廉价汽车旅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地毯的霉味。没有嘈杂,没有喊叫,所有人都像在执行一场外科手术。
诺兰穿着他那件深蓝色风衣,站在监视器前,神情专注。
当天要拍的,是莱纳讲述“萨米·詹金斯”的黑白段落。
“action。”
盖·皮尔斯赤裸上身坐在床边,手握电话,语调空洞,像梦游者。他讲述着那个同样患有前向性失忆的可怜人。表演几乎完美。
“cut。”
众人以为能过。
诺兰却走上前,轻轻调整了盖·皮尔斯拿电话的手。
“手腕再抬高两厘米。手指不要太紧。电话对你来说,不是工具,是你听自己声音的回音壁。”
又指向床头柜上的钢笔:“讲到萨米妻子那一段时,看它两秒——不要看镜头。”
第二条开拍。
同样的戏,却像换了一个灵魂。
当莱纳的目光停在那支孤独的钢笔上,整场戏像被什么打开了阀门——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从画面里涌出。
李衡背后一阵发凉。
他这才意识到,诺兰不是在导演情绪,而是在用物理定律制造情感。
他是个化学家,用视线、道具、时间这三种元素,精准调制出“悲伤”的化学反应。
“print that. moving on.”
诺兰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没有激动,也没有多余的赞许。
李衡站在阴影里,看着他在乱线与灯架间穿行。
如果说昆汀的片场,是一场躁动的爵士乐;
那诺兰的片场,则是一首结构严密的巴赫赋格曲。
一个靠本能燃烧天赋,
另一个靠秩序创造杰作。
两者都是天才。
却是天才的两个极端。
李衡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盘古影业帝国最关键的拼图。
这个叫诺兰的英国人,给他五百万,他能拍出《记忆碎片》。
要是给他两亿,李衡毫不怀疑,他能……造出一个世界——
一个层层嵌套、可以折叠梦境的世界。